主题: 府谷的荞面碗坨

  • 毛毛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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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20/9/16 9: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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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谷的荞面碗坨

作者|刘广斌

西北多荞麦。在七十年代,在陕北,在府谷,人的一生都和荞麦难分难舍。那时,从小到老,绝大多数人都是枕着荞麦皮枕芯的枕头入睡,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荞麦是很可敬的植物,生命力顽强,贫瘠土地也可自由生长,在灾年不知给了多少人活命的机会。荞麦花清清秀秀,荞麦籽棱角分明,这些品质都像府谷人。我不知道荞麦何时传入日本,岛国人应该也很崇敬这种精神,是以《一碗清汤荞麦面》情真意切,感动了无数人。府谷的荞麦吃法主要是手擀荞麦面(圪坨儿)、灌肠、碗坨。一门三杰,碗坨是代表。为甚这么说?我觉得,前二者仅仅是美食的存在,而碗坨应该是艺术——至少,七十年代的府谷后街,卖碗坨就是一门艺术。


文革后期,府谷文化馆的墙根下开始慢慢摆满小吃摊,碗坨、凉粉、枣儿大饼、麻叶儿、油花、羊杂碎、猪头肉、灌肠……一字排开,碗坨摊子那儿永远是最热闹的。别的摊子很少有叫卖声,但似乎如果卖碗坨的不叫喊,简直对不起这尤物!

荞麦磨成面,洁白直逼最白的白面。但既然是粗粮,本地人习惯不要那么精致,故意弄粗些,黑些。仿佛电影导演拍农村姑娘的时候,哪怕人家天生丽质,也要荆钗布裙才般配。但也许如果荞面太细,就会缺少那一点儿灵魂。这些极细微的灵感不知何时被本地人捕捉到了,所以才带着他乡不具有的灵气。对!就是面和面不同的灵魂。作为荞面,必须是那种新鲜微带粗粝的质感和隐隐约约草木的原本香味,才足以摄人心魂,让游子们魂牵梦萦。深圳有个府谷老乡微信群,里面大多是年轻时髦高学历的老板、白领。这些潇洒俊俏的后生女子们,一说起谁要从老家坐飞机来,群里请求打包的就是这简单的食物,特别而唯一。他乡人恐怕很难理解这情愫。

老高(我忘了姓甚名谁,姑妄言之)住在带城墙的老府谷城里(我们说城里头),当时四十岁上下,高瘦挺拔,一双秋水明眸,总喜欢打量自己的得意之作。我怀疑他因为住在城里头,天天居高临下看着奔腾的黄河,心旷神怡,所以格调气质和平川上的县城人不同。写到这儿的时候,我心里猛地一动,忽然明白这也就是荞面和白面的区别,纯质朴的与被打磨的区别。城里头多出陕北民歌大师,慷慨激昂,悲怆大气而不哀伤。据说有一年陕西省派人下来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录节目,城里头白郎一开腔,全场人的心都在抖!


老高喊起来就那感觉,“碗——坨——来”,高腔不换气,婉转如小舟顺九曲黄河随意漂然而下,老牛湾,五虎山,小河岔……他经常手里晃颤着一块玉色的圆圆的碗坨,得意地说,“我这碗坨,比大姑娘的手还要软乎!”围观的人群哄然大笑,“你还不是个光棍汉……”

老高的碗坨一天卖两笸箩,上下午各一,都是他头顶着从城里头施施然走下来。笸箩不用扶,腰板挺得直,左右手还提着调料杂物,口里的曲儿也不停。碗坨制作其实简单,荞麦面和水搅成糊糊。倒入粗瓷碗中,上锅大火蒸熟。撒些肉末就是肉碗坨,不撒就是素碗坨。刚出锅的碗坨没有完全凝固,温润如美玉,有人好这一口,直接搅碎,入口极清香,越吃越香,停不下来。老高会特意连碗保温,留几个给知音。大部分碗坨要等凉透了,从碗里倒扣出来,摆在笸箩里。荞面凝固成坨,极有弹性,保持圆碗状,这也是其名字由来。

老高卖碗坨极富艺术精神。右手高高如托起明月,左手低低承白瓷碗如反弹琵琶,一声高响如郭晶晶高台跳水。一气动作连贯,碗坨落下来圆底朝上,不偏不倚,和小孩子的游戏一样,讲究个准头。老高也笑得像个孩子。手里的薄刀片可一刹不停、一毫不差,极像古龙笔下小镇无情刀客。眨眼间碗坨整整齐齐变成四四一十六块。调料是醋蒜汁儿,后来还有辣子。醋蒜和荞面是绝配,酸爽得停不下来。不用筷子,一根竹签扎着吃。大姑娘小媳妇吃起来慢条斯理,姿势优雅。但她们来的时候并不多。

更多的时候,碗坨摊那儿是一帮子大男人的乐园。七十年代一个素碗坨一毛钱,一个肉碗坨一毛三分钱,大多数人吃得起。老高又喜欢热闹,直把一个摊子变成俱乐部。各种国际国内新闻,乡间奇谈,家长里短,谈天说地,自由评判,公开公平公正。府谷人正直认真,厚道淳朴,最见不得不公平、不合情理的人和事,这里算是非正式的法庭。经常说着说着两拨人意见不统一了,就脸红脖子粗吼一吼,赌咒发誓,赌注往往就是碗坨,见者有份,乐在其中。碗坨在那个年代屡立奇功,民间得此风清气正,善莫大焉。


我小时候有些结巴,府谷话说“急磕子”。本地有个老笑话,说一个急磕子到黄河对岸保德县逛街,花得剩下五分钱。路过一碗坨摊,摊主是个急性子,用保德腔问“吃碗坨哩不?”。急磕子摆起手跳着脚回答“吃……吃……吃……”的当口,摊主早用小刀划好三碗,浇上醋蒜,之后,急磕子才使出吃奶劲说完“吃不起”三个大字!两人大眼瞪小眼……我同学有一次在保德这样试我,我灵机一动,说的是“来两个”,又快又清楚。

我一直怀疑那时街上孩子急磕子多,和老府谷话又快又急,入声字多有关系。现在府谷的年轻娃娃都会说一口标准普通话,很少急磕子,算是一个证据。顺便说一下,老高有时也卖五分钱一个的碗坨,是磨荞麦时剩下的粗料做出来的,也不难吃,但入喉“闯口”,需要慢慢咀嚼才能下咽。很多农村卖菜人老远来到县城,只舍得犒劳自己一个这样的黑碗坨。他们扬着黢黑的脸,慢慢嚼着,仿佛如释重负的老牛,让人鼻子发酸。

转眼四十来年,那样的日子,总算过去了,但对于经过的人,想起来总有些苦菜一样的惆怅。黄河两岸,荞麦年复一年青青;府谷街上,碗坨日复一日飘香。城墙对着黄河,河水如歌。在梦里,我听到四十多年前的歌,荒凉美丽如府谷的莲花辿。在梦里,白郎的歌声绕着老城墙——

我那花眼眼的荞麦花,你总是清凌凌的笑啊,笑成我憨墩墩的梦啊!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刘广斌,男,1968年生于府谷。现居深圳,从事教育工作。

来源:府谷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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