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西口路上漫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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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3/7/30 11:0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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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宿西口路


                                                      露宿西口路


淡家窝班在表演


在马场壕采访


西口路上的沙漠


在坝梁采访徐姓老人


红召

作者: 安锁堂 



      这次西口路上千里行中,所到之处,几乎都能听到专家艺人们提及丁喜才(1920-1994)先生的名讳,而且是非常敬仰的口吻。通过多方采访,我对丁先生有了一个评价:丁喜才先生的一生,极具传奇色彩,他对于二人台的发现、形成、传播、乃至形成一门独特的音乐艺术所做的贡献,可谓居功阙伟!

       先生出身低微,不多识字,不谙乐理知识,竟以一首歌被聘到上海音乐学院教授民间音乐,任教30年,桃李满天下,这在当下唯文凭论及僵化的用人机制下,是绝然不会出现的事,仅此,就够传奇的。

       据和先生同村现年73岁的原府中校长郭明华先生介绍,丁出生于陕西府谷麻镇的一个非常贫苦的二人台世家,天资聪颖,嗓音特好,自幼随其父辈学唱卖艺。他吹、拉、弹、唱样样在行,成为晋陕蒙地区有名的民间艺人。当时还没有“二人台”这种叫法,只叫做“打玩艺儿”。丁家“打玩艺窝班”就是给赌博摊子唱,给几十家客栈来的生意人唱,给红白喜事唱,人家给点小钱,行如乞讨,以此糊口。民国十八年(1929)年府谷大旱,丁喜才父子为了逃荒求生,与府谷哈镇杨氏父子结伙搭伴,浪迹陕蒙数千里,卖唱度日十多年,将二人台广布内蒙古大草原。这次西口路上,纳林、包头、呼市的老艺术家中,多有人称自己是丁喜才的弟子或深受其影响者。有时,他一人身背自制的小扬琴,转展于府谷和内蒙一带,自弹自唱,受人喜爱,同时和外地民间艺人广泛接触交流,吸取艺术养料丰富自己。笔者采访到丁喜才的一个真实的轶事:丁喜才结婚当天,他人还在口外打玩艺儿,入洞房时,竟然没有新女婿!足见其生活之贫困及对艺术之执着。19481月府谷解放前夕,麻镇有钱人都跑光了,剩下都是些穷光蛋,丁喜才为其一。解放后,他立即戒掉了吸洋烟恶习,参加了当地政府组织的业余文艺宣传队。由于他精通多种地方传统曲目,加之演技精湛,在参加地区、西北局汇演时,屡屡获奖。在1953年第一届全国民间音乐舞蹈汇演时,他穿着老皮袄,敲着自制的扬琴,演唱了《五哥放羊》、《小尼姑思凡》,震撼了全场,再次夺魁,被著名音乐家、上海音乐学院院长贺绿汀相准,特聘其到上海音乐学院教授民间音乐、榆林小曲,并先后担任上海音乐学院讲师、副教授,兼任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上海音乐家协会理事。在演唱和教学实践中,他大胆地把陕北二人台和绥蒙二人台融汇和嫁接在演唱和教学实践中,为继承和发展陕北二人台音乐艺术做出了杰出贡献。由他改编的《五哥放羊》、《走西口》等陕北民歌,经其学生鞠秀芳演唱风行***并在1957年莫斯科举办的世界青年联欢节上获得金奖。丁喜才先生有幸,笔者更敬佩贺绿汀院长那双“伯乐识俊”的慧眼与不拘一格用人才的胆魄。



         
65日早上从沙圪堵出发,汽车颠簸在纳林河冲击形成的丘陵沙土路上缓慢地行进,大家透过车窗,努力在山峦间、沙丘中和河道沟壑里寻求着、想象着当年走西口人们的印记和岁月的痕迹。原定在钉铃沙坡走访,途径铁木尔湾村时,见不远处有户人家,临时决定停车下来问问。院墙外站着个叫刘四存的老人,83岁了,他只记得是府谷刘家沟祖籍,爷爷手上就来到这里了,我们算了一下,他家迁居这里最少已有120多年了。他说农业合作化之前,这一带开车马大店的非常多,有高满世店、庄家店、庄二连店、王万恒店、王金鱼店、高祥店、常胜店等等,主要接纳走口外和回口内的客人,可见当时人口流动量之大。

        一会到了乌拉素,“到了乌拉素,拾了块破白布,补一补烂皮裤”。乌拉素仁山窑子铧尖庄,一个内蒙式农家院墙外,站着一个叫魏尚礼的中年农民,53岁,也是府谷祖籍,老祖父从“口内”来到这里,他已不记得具体年代,只知道老祖父死后,因为是揽工人,没有自己的土地,当时蒙古地主不让把人埋在蒙古地里,因此,雇人拉回府谷老家埋了。第一代走西口的人,揽长工、打短工、下煤窑、跑河路、住地窖、睡草滩、盖破衣、吃生饭、“上后山拔麦子两手流脓,高塔梁放冬羊冷寒受冻”,靠出卖苦力,生活仅仅维持在最低级状态,他们从青壮年一直干到老,干到死,最后连葬身的一席之地都没有挣下。魏尚礼会唱二人台,就站在院墙外,给我们唱了一首《五哥放羊》,嗓音洪亮,吐字清晰,字、词、句、调和府谷人唱得相同,使考察团如闻乡音;他家舍饲着100多只白山羊,我们祝福他能大发“羊”财!

         钉铃沙坡到了,在“乌兰沟”参观了一处车马店,业已破败。乌兰在蒙语中是“红”的意思。村口站着92岁的杨狗占老人和他的弟弟杨七占,祖籍府谷,杨狗占虽已92高龄,看上去也就70岁的样子,他们说,这地方汉族人口中,70%以上是府谷籍后代,杨老记得他小时候看到的走西口人群,有步行的,有背包的,有挑行李的,有赶木轮牛车的,有的只穿一件烂皮袄,白天当衣穿晚上当被盖,也有病死在路上,最后连死骨也没能回到故土的。71岁的杨七占老人随即唱起了《走西口》:“住店要住大店,你不要住小店,大店里人儿多,吃饭喝茶都方便。。。。。。”他眼望着远方的天,那情景,既像是陷入深沉的回忆,又像是对远道而来的故乡人的嘱咐,歌声久久回荡在辽阔的钉铃沙坡上空。。。。。

      前面就是西口路上必须翻越的坝梁,我们做好了徒步翻越的准备。

      坝梁是内蒙丘陵沟壑区与平原(草原)的分水岭,更是西口路上必经之路,赶车的、挑担的、拖家带口的,都得翻此坝梁,《走西口》中“第四天翻坝梁,我两眼泪汪汪,想起玉莲妻,痛痛哭一场”唱词中的“翻坝梁”即指此地。为了更真切地感受西口路上的艰辛,我们也索性下车徒步翻越坝梁。

       翻上坝梁,视野顿时开阔,大地是平的,一望无际,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风吹依旧,却瞭不见牛羊。但看得出,近年来当地加大了对草原植被的自然修复和人工治理,莽原上已出现了一片片柠条、红柳、苜蓿、沙打旺、松树、白杨树。6月的沙漠如火炉,恰逢正午时分,烈日当空,炎热难耐,县电视台解说员张莉女士干脆将一块白纱巾披头上,西部橙色牛仔帽往头上一扣,着蓝色长袖,装束停当,自我调侃说:“远看像个逃荒的,近看像个养蜂的,其实是个采风的”,惹得大家哄笑。这里人烟稀少,植被之外,满山遍洼生长着野草和苦菜。徒步向前行进,一会儿,见距简易公路右侧约2百米之外,有个院落,大家朝院子走去。

       房子是土胚的,门与窗形成长方形状。从门里走出一对慈祥的老年夫妇。男主人名叫徐占荣,已80高龄,中等个,脸上虽有些皱纹,却面色红润,看上去和60岁的人似的。他说祖籍府谷孤山徐家峁人,爷爷辈来此,给人揽工,受苦,贫困,自己是老***员,解放后一直村里负责。问会唱“二人台”吗?旁边站着的徐老太太抢着说他就爱唱那个了!没想到徐老先生才思敏捷,即兴就来了两段:“没见面面的亲亲我心里头感到亲,谁叫咱们哪都是府谷人。。。。。。”“唱了那一声又一声,木瓜老汉我已过哪80岁整,不管过了那唱歌的好年龄,见了咱亲亲歌喉就痒得不行,咿呀咿呀嗨痒得不行!”歌声在古老的院落里荡漾,掌声随即响起。。。。。

       大家觉得不过瘾,簇拥着老人来到院外硷畔埂一株大杏树下,面对空旷的山野,让徐老和府谷著名二人台演员徐美兰女士联合演唱《五哥放羊》、《走西口》:

        “哥哥你走西口。妹妹也难留,止不住伤心泪,一道一道往下流”

“。。。。。。”。

        歌声在空旷的原野里回荡,越过沙漠,穿过树林,漂过河流,形成一股强大的音乐流,拉近了内蒙和陕西的距离,更拉近了蒙汉之间距离。

        徐占荣老人5个孩子都已经工作了,不在身边,老两口利用山地多苦菜这一优势,每天起来拔苦菜,制作“苦菜膏”,每三麻袋鲜苦菜,能熬制一瓶“苦菜膏”,苦菜膏为黑色黏状物,状似洋烟膏,但洋烟膏吸食后可摧残人的身体,苦菜膏当茶喝后,清凉防暑,可降三脂,降血压,预防癌症,延年益寿。看着眼前这位慈祥的老人,我想:徐老是不是从当年给地主家熬制洋烟膏中受到启发,熬制成了“苦菜膏”?徐老八十高龄,面色红润,字正腔圆,那么长的《走西口》唱下来,不跌不喘,是不是与他长年吃苦菜、饮“苦菜膏”茶有些关系呢?想到这里,我立马掏钱买了2瓶徐老亲自制作的“苦菜膏”。

       徐占荣老人依依不舍地目送我们上车、离开坝梁远去。。。。。。

 

        离开坝梁,汽车行进在莽莽荒原上,偶尔看见一座石头堆成的敖包。为什么说“敖包来相会”呢?因为在人烟稀少的茫茫大草原或戈壁滩,大都没有地名,十里八里见不上一个人影,更没有明显标志,要找到一个人是不容易的,只能相约说,在敖包来相会。因此,敖包不仅仅是祭山神、路神和祈祷丰收、家人幸福平安的象征,而且作为路标和方位目标的意义更大。

       中午12点过后,到了达拉特旗的马场壕,这里也是走西口路上的一站。有车马大店。吃午饭时小饭店老板说,他的祖籍府谷墙头大墙李家,他叫李连兵,爷爷年轻时来的口外,这里据府谷300多华里路,以前家里人回老家老坟烧过几回纸,但去一次回来就碰巧要没一个人,此后就不敢再回去了,后来也就不联系了。他在我们吃饭时,给我们吼了一弯子《走西口》以助兴。我们5人用餐,他收了85元,这里物价比较平稳!

       街道上有几个玩牌的老头儿,一问,内有一个叫刘玉寇的老人,78岁,府谷清水人,1949年来到这里,唱了一辈子二人台,1958年大炼钢铁时成立二人台剧团,38个演员,他担任团长。并以二人台参加过3次考试比赛,荣获过一等奖,说着,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当街上便唱起了二人台《三国题》:“一更鼓里天,三国战中原,曹操领兵下江南,带领人马八十三万。”“孙权心胆寒,坐卧不安然,忙把那文武百官宣上殿,那文官要投降武官要征战哎嗨咿呀嗨。。。。。。。”。

       这可是算是午餐时的意外收获呢。

        离开马场壕,到了柳州河。河槽两百米多宽,当年满槽的水,现已干涸,槽中已现砂砾和石块。看来,水位下降,河流干涸,这将是我们面临的严重问题。为了体验,大家远远就下车,徒步趟过了柳州河,沿沙土路西进。

      下午4点半,来到沙蒿塔一个叫狼素营子的地方。“营子”在蒙语里是村庄的意思。营子中鸡犬之声相闻,人家相互住的比较远,一位热情的名叫杜兰女的中年妇女把我们引到几里外有个叫田常在的老人的院子里,田老说他已88岁高龄。草原上人多高寿且显年轻,这应与他们生活在无污染的纯自然环境中有关,更与他们远离尘世嚣喧生活简单自然有关吧。营子中的人们养猪、养羊,杀下的猪羊肉不卖,全是自家享用;也不怎么讲究穿衣打扮,住的也是一些土胚房。目前这位老者,看上去也就六七十岁样子,他曾是营子里的老支书,他说,狼素营子当年就是个“土匪窝”,好几百土匪,***越货,放火烧店,他小时候见过走西口的人特别多,那时柳洲河水大,徒步过河,走到沙塔上,人少了就不敢走了,怕土匪,要等几天,等同村或同乡的人集聚下几十人上百人后才结伴而行,翻过沙梁。他们夜晚就全住在红召。

      “召”者,庙也。 经人指点,我们徒步四五里,踩沙峁,踏笈草,朝着西口路上沙漠之中很重要的地点——————红召走去。红召建在一略高的沙土平台地上,规模不算大,然庙前有巨木,为千年老榆树,其树之巨,三人合抱尚未合拢,树身1.5米之上分叉,生成云盖,周枝下垂,高约8丈,直径4丈余,俨然一天然巨伞也。树下可坐、可躺,可遮风挡雨雪,可避烈日晒,可供百余人同聚;红召(庙)内呈方形状,长宽各约2.5丈,顶由42尺粗的柱子撑起,上雕有盘龙,红底,鎏金,几百年过去了,红柱金龙依然显示着威严。召内也可容纳八九十人。庙门外横卧着几根拴马桩。天无绝人之路,茫茫大漠中,有此闲脚、解乏、等人处,是走西口人的“福气”。

       红召庙方圆三五里内了无人烟,唯有这株千年的老榆树,见证了三百年来西口路上逃荒逃难的人们的焦虑、提心吊胆、悲欢离合甚至与虎狼搏斗土匪拼命的惨烈场景。

 

        这次西口路上采访,最为惊心动魄的是65日夜晚在大漠中的那次野外露营————-“露宿王连成塔”。  

        准格尔旗的一个环山沙漠中,有个地方叫王连成塔,地名似乎与人名有关。内蒙有好多地方就是以府谷籍人命名的,如刘四拉圪堵、马兰圪卜、王步连圪蛋等都是的,他们应是走西口人中第一个开发那片土地的人。眼下这个地方有较为平坦的一块小田地,四围十几株白杨树迎风摇曳,傍晚,大家在这里动手野炊完,就地支起了五六只野外露宿帐篷。我曾在当兵时一次冬季野营拉练中有过野外露营的经历:隆冬,部队野营拉练进入冰封雪积的祁连山后,吃水都要雪来融化,水烧不到100度,判断水开没开只有将水泼地上,听见“噗噗噗”就能喝了,据说周围有个小村子,但几千军人如何住得下,为了不扰民,首长命令就地露营。官兵吃了点军用饼干之类,以班为单位开始挖雪坑,雨披往雪坑一铺,不脱衣服,不脱鞋子,钻进被窝,上面再盖上军用大衣,把大棉帽反扣在脸上,和衣而卧;只是半夜首长们一个坑一个坑巡回检查,生怕战士们冻坏了。于是想:今夜露营,能与星星对话,与夜风絮语,想想古今事,那会别有一番情趣!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刚躺进睡袋,狂风骤起,黑云滚滚,轰然一声炸雷,将大家从似睡非睡中惊醒;由于在空旷的山野中露营,雷声彷佛端端就在你头顶上方轰鸣,又像在滚动,由头顶上方慢慢移向远处,又折回来隆隆在宿营地上空。雷鸣电闪间,大雨夹着风,钢珠子似的,乒乒乓乓敲打着帐篷,一会儿,有的帐篷进水了,最糟糕的是,谭玉山等4个人合住的帐篷被风撅起,几个人完全暴露在倾盆大雨下,刹那间成了落汤的鸡;雨急无慢汉,几个迅速爬起来径直往别的帐篷里钻,使原本住4人的帐篷挤进6人。雷声不住,一道道耀眼的电闪之后,跟着就是一声炸雷;最令人提心吊胆的是,帐篷距离大树太近,如注大雨下又不能移动,生怕大树遭到雷击,殃及帐篷里的我们!雷雨一直持续到临晨2点多才停下,大家总算有惊无险,度过了此一劫。

        已近深夜三点,大家了无睡意。这时,我在想,当年那些穷苦人在西口路上逃荒逃难中,夜晚就沙滩,睡冷地,铺野蒿,盖星星,山有野兽出没,林藏土匪强盗,遇上这样的天气,如之奈何?他们春去冬回,遇上冰雪天气,饿死冻死那恐怕一定不在少数;漫漫西口路上,不知有多少人留下过悲哀的泪!有诗为证:

         黑云翻滚雷怒吼,骤雨如锤帐似鼓。肉跳心惊荒丘卧,当年西口百难多!

         早上5点起来,个个睡眼惺忪,好在有县二人台艺术团副团长郭继刚在宿营地开始搞“模仿秀”,模仿一些熟人和领导的走路、训人、口气、表情、姿势,装谁像谁,惟妙惟肖,博得大家开怀大笑,消尽了一脸的倦相。

          雨过天晴,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大漠日出又别有神韵。新的一天开始了,相信会有新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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