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 孔雀森林 (三) ※

  • 榭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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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4/1/19 13:35:06
  • 来自: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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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中国娃娃
  天气开始转凉了。
  荣安的脚好了,又开始蹦蹦跳跳、莽莽撞撞,令人怀疑他是否曾经受过伤。
  在常去的Yum里,偶尔会见到Martini先生。
  而我跟苇庭大概就这样了,不会再有新鲜的记忆产生,
  除非那个索拉波又算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几率。
  我已经四年级了,也该认真准备毕业论文了,我可不想念太久。
  于是待在学校的时间变长了,坐在电视机前的时间缩短了。
  但我和荣安还是常一起吃晚餐,偶尔他也会带宵夜到研究室找我。
  有次我和他到附近一家新开的餐厅吃饭,一进门服务生便说:
  “请问你们有订位吗?”
  “没有。”我说。
  “这样啊……”服务生露出犹豫为难的表情,说,“请在这里稍等。”
  然后他便往里面走进去。
  我和荣安低声交谈着没想到这家餐厅生意这么好的话题。
  过了一会,服务生走出来对我们说:“请跟我来。”
  我们跟在他身后前进,发现整座餐厅空荡荡的,还有近20张空桌。
  正确地说,除了某桌有三个女客人外,只有我和荣安两个客人。
  “明明就没什么人,干吗还要问我们有没有订位?”荣安说,
  “生意不好又不是多丢脸的事。”
  “这老板一定是个选老虎的人。”我笑着说。
  “没错。”荣安也笑着说,“只有选老虎的人才会这么死要面子。”
  “是啊。”
  说完后心头一紧,因为我突然想起刘玮亭。
  刘玮亭毕竟跟苇庭不一样,关于苇庭,我虽然会不舍、难过、遗憾,
  却谈不上愧疚。
  可是我想起刘玮亭时总伴随着愧疚感,这些年一直如此,
  而且愧疚感并未随时间的流逝而变淡。
  当一个人的自尊受伤后,需要多久才会复原?
  一年,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如果这个人又刚好是选老虎的人呢?
  这顿饭我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跟荣安说话也提不起劲。
  荣安没追问。
  或许他会以为我大概是突然想起苇庭以致心情陷入莫名其妙的谷底。
  我也不想多做说明。
  吃完饭后,我到研究室去,有个程序要搞定。
  11点15分,荣安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空。
  “干吗?”我说。
  “带你去个地方玩玩,散散心。”他说得神秘兮兮,“不是Yum喔。”
  “我在改程序,需要专心,而不是散心。”我说。
  荣安又说了一堆只要一下下、明天再改不会死之类的话。
  我懒得跟他缠,便答应了。
  20分钟后,荣安和一个叫金吉麦的学弟已经在校门口等我。
  金吉麦学弟小我一届,其实他不姓金、也不叫吉麦,金吉麦只是绰号。
  他曾在系上举办过乒乓球赛,并命名为:金吉麦杯。
  因为“金吉麦”实在很难听,大家便让他恶有恶报,开始叫他金吉麦。
  我与苇庭对打的那次系际杯乒乓球赛,金吉麦也有参加。
  金吉麦很亲切地跟我说声“学长好”,然后请我上车。
  原来是他开车载了荣安过来。
  在车上我们三人聊了一会,我才知道他现在和荣安在同一个工地上班。
  “学长。”金吉麦对我说,“带了很多张一百块的钞票了吗?”
  “什么?”我一头雾水。
  “我这里有。”荣安抢着说,“先给你五张,不够再说。”
  说完后荣安数了五张百元钞票给我。
  “到了。”金吉麦说。
  下了车后,我发现方圆50公尺内,没有任何招牌的灯是亮的。
  这也难怪,毕竟现在的时间大概是11点50分,算很晚了。
  我们三人并排成一线向前走,金吉麦最靠近店家,我最靠近马路。
  只走了十多步,金吉麦便说:“学长,在这里。”
  我停下脚步,看见他左转上了楼梯,荣安则在楼梯口停着。
  往回走了两步,也跟着上楼梯,荣安走在最后面。
  楼梯只有两人宽,约30个台阶,被左右两面墙夹成一条狭长的甬道。
  浓***的灯光打亮了左面的墙,墙上满是涂鸦式的喷漆图案。
  说是涂鸦却不太像,整体感觉似乎还是经过构图。
  爬到第十三阶时,发现墙上写了四个人头大小的黑色的字:中国娃娃。
  还用类似星星的锐角将这四个字围住,以凸显视觉效果。
  正怀疑“中国娃娃”是否是店名时,隐约听到细碎的音乐声。
  我抬头往上看,金吉麦正准备推开店门,门上画了一个金发美女,
  鲜红的嘴唇特别显眼,神情和姿态像是抛出一个飞吻。
  门才刚推开,一股强大的音乐声浪突然蹿出,令人猝不及防。
  我被这股音乐声浪中的鼓声节奏震得心跳瞬间加速,几乎站不稳。
  荣安在后扶住我,说:“进去吧。”
  里面很暗,除了一处圆形的小舞台以外。
  舞台的直径约两公尺,离地20公分高,一个女子正忘情地舞动肢体。
  舞台上方吊着一颗球状且不断旋转滚动的七彩霓虹灯,
  映得女子身上像夕阳照射的平静湖面,闪闪发亮,波光粼粼。
  我们在嘈杂的音乐声中摸索前进,听不见彼此的低语。
  终于在一张小圆桌旁的沙发坐下后,我才听见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四周散落十来张大小不等的桌子,形状有方也有圆,排列也不规则。
  但桌旁配的一定是沙发,单人、双人、多人的都有。
  就以我们这桌而言,我坐单人沙发,荣安和金吉麦合坐双人沙发。
  我们三人呈反L字形坐着,荣安靠近我,金吉麦在我右前方。
  音乐暂歇,女子甩了甩发,露出妩媚的笑。
  有几个人拍手但掌声并不响亮,混杂在其中的几声口哨便格外刺耳。
  10秒后,音乐又再响起,女子重新舞动。
  荣安推了推我肩膀,然后靠近我说:“先点饮料吧。”
  我一看Menu便吓了一跳,连最便宜的泡沫红茶竟然也要180块。
  “这里的泡沫红茶会唱歌吗?”我问。
  “不会。”
  我循声抬起头,一个穿着蓝色丝质衣服的女子正盯着我。
  她的头发不长也不短,刘海像珠帘垂在额前,却遮不住冰冷的眼神。
  在意识到她为什么站在我身旁之前,只觉得她的脸蛋、头发、身材、
  衣服等都充满柔软的味道,可是身体表面却像裹了厚厚的一层静电。
  若不小心接触这保护层,便会在毫无防备下被突如其来的电流刺痛,
  甚至发出哔剥的爆裂声。
  “你到底要点什么?”她说。
  我终于知道她只是服务生,而且刚刚那句“不会”也是出自她口中,
  不禁觉得尴尬,赶紧说:“泡沫红茶。”
  说完后下意识地搓揉双手,缓解被电流刺痛的感觉。
  金吉麦看了看表后,笑着说:“这个时间刚好。”
  我也看了看表,刚过12点,正想开口问金吉麦时,音乐又停了。
  这次突然响起如雷的掌声,口哨声更是此起彼落,
  而且每个口哨都是又尖又响又长,似乎可以刺穿屋顶。
  跳舞的女子在掌声和口哨声中走下舞台,来到离舞台最近的桌子旁。
  音乐重新响起,不知道从哪里竟然又走出来三个女子,不,是四个。
  因为有一个站上舞台,开始扭动腰臀;其余三个则分别走近三张桌子。
  先前的舞者离我最近,我看见她背朝我,正跨坐在一位男子腿上,
  随着音乐扭动腰、摆弄头发,背部露出一大片白皙。
  而另三个走近桌旁的女子,也各自选择一位男子,极尽挑逗似的舞着。
  这四个女子的舞姿各异,但都适当保持与男子的肌肤接触,
  或跨坐腿上,或勾住脖子,或搭上肩膀,或贴着额头。
  而她们在初冬午夜时的穿着,都会让人联想到盛夏的海滩。
  我感觉脸红耳热、血脉贲张。
  荣安只是傻笑着,金吉麦则笑得很开心。
  我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中没有语言和歌声,
  只有喧闹的音乐、扭动的身影、诡异的笑容和剧烈的心跳。
  有个黄衣女子往这里走来,将一个很大的透明酒杯放在桌上。
  杯子的直径起码有30公分,倒满两瓶酒大概不成问题。
  不过杯子里没有酒,只有七八张红色钞票躺在杯底。
  我略抬起头看着她,她说:“要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转头看了看金吉麦,只见他猛点头。
  黄衣女子笑了笑,开始在我面前舞动起来。
  她将双手放在我头上,随着节拍反复搓揉我头发、耳垂和后颈。
  仿佛化身为听见印度人吹出笛声的眼镜蛇,她的腰像流水蜿蜒而下,
  也像藤蔓盘旋而上。
  上上下下,往返数次。
  然后她停了下来,双手搭在我肩膀,身体前倾,跨坐在我腿上。
  从她舞动开始,我的肌肉一直是紧绷着,根本无法放松。
  当她跨坐在我腿上时,我吃了一惊,双手缩在背后做出稍息动作。
  后来她甚至勾住我脖子,我的鼻尖几乎要贴着她扬起的下巴,
  而我的眼前正好是她艳红的双唇。
  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混杂少女汗水的气味,顺着鼻腔直冲脑门。
  我的视线偷偷往上移,看见她眼睛朝上,额头渗出几滴汗水。
  大约是20岁的女孩啊,也许还更小,一脸的浓妆显得极不相称。
  我偷瞄她几次,她的视线总是朝上,因此我们的视线始终无法相对。
  这样也好,如果视线一旦相对,我大概连勉强微笑都做不到。
  只好试着胡思乱想去耗掉这一段男下女上的尴尬时光。
  我突然联想到,她好像是溺水的人,而我是直挺挺插入水里的长木。
  她双手勾住我并上下前后舞动的样子,
  像不像溺水的人抱住木头而载浮载沉?
  “谢谢。”
  她停止动作,离开我的腿,直起身时淡淡说了一句。
  “喔?”思绪还停留在我是木头的迷梦中,便顺口说,“不客气。”
  “什么不客气!”金吉麦有些哭笑不得,不断对我挤眉弄眼。
  荣安拉了拉我衣袖,在我耳边说:“给一百块小费啦!”
  我恍然大悟,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钞票,放进她带来的大酒杯中。
  她没再说话,逆时针绕着圆桌走了半个圆,到金吉麦面前。
  我有脱离险境的感觉,略事喘息后,转头跟荣安聊天。
  聊了一会后,我才知道这家店每晚12点过后,便有这种热舞。
  因为坚持着12点过后的规矩,再加上没有明显的违法行为,
  因此辖区警察也不会来找麻烦。
  “一百块小费是基本,但你若高兴,多给也行。”荣安说。
  我瞥见金吉麦轻松靠躺在沙发上,右手还轻抚那黄衣女子的背。
  穿蓝色丝质衣服的女子将饮料端来,她对周遭一切似乎不以为意,
  即使黄衣女子正坐在金吉麦腿上热情舞动着。
  反倒我觉得有些羞愧,不敢正眼看她。
  她把饮料一一摆好后,便转身走人。
  喝了一口泡沫红茶,味道很普通,跟一杯卖10元的泡沫红茶没啥差别。
  “赏你一百块大洋。”
  金吉麦将一百块钞票放进大酒杯,并笑着跟黄衣女子挥挥手。
  “学长,放轻松啦。”黄衣女子走后,金吉麦笑着说,
  “这里不算是涩情场所,你不会被抓进警察局的。”
  然后他说真正的涩情场所,一般人消费不起却又心存好奇,
  所以这里刚好提供给生活在光明里的人一个接近黑暗的机会。
  “如果你不要这种特别服务,说‘不’就行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才稍微安心。
  看了看四周,有几桌的客人看起来像是大学生模样,甚至还有女生。
  他们还蛮悠闲自在的,似乎只是单纯喜欢这种热闹、新鲜与刺激。
  “嗨,你好。”一个红衣女子走近我,带着微笑。
  “不。”我说,并摇摇头。
  “好嘛。”她昵声撒娇,“没关系啦。”
  “这……”我不知所措,眼神转向金吉麦求援。
  没想到金吉麦反而笑着说:“我学长会害羞,你要温柔一点。”
  女子嫣然一笑,放下一大一小两个杯子在桌上,然后在我耳边轻声说:
  “别紧张哦。”
  不紧张才怪。
  她不像先前的黄衣女子视线总是向上,她跳舞时始终直视着我。
  如果我稍微偏过头,她的双手会捧着我脸颊,将我扳正朝着她。
  还好她并没有跨坐在我腿上,我还不至于太紧张。
  视线偷偷游移,瞥见桌上的一大一小两个杯子。
  大杯子的杯底躺了十多张钞票,其中竟然还有几张五百块的钞票;
  小杯子是普通的茶杯,装满了四四方方的冰块。
  她突然停下来,从小杯子里拿出一个冰块,含在口中。
  然后她跨坐在我腿上,双手轻放在我肩上,脸慢慢贴近我。
  被火红嘴唇含着的白色冰块,滑过我右耳、右耳垂、右脸颊后往下,
  绕着脖子的弧度,经过喉结的高突,往上滑过左脸颊、左耳垂、左耳。
  沿路上,我不仅感受到冰块的冷,更感受到她鼻中呼出的热。
  而她嘴里更不时含糊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这就是她为什么会拿到五百块小费的必杀技吗?
  或许她认为这是种挑逗,但对我而言却是折磨。
  我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她终于离开我腿上,将口中的冰块吐在桌上,其实也只剩小冰角而已。
  我不等她开口,立刻掏出一百块钞票放进大杯子里。
  她说声谢谢,低头又将桌上的小冰角含进口中,
  然后拉开我衣服领口,将冰角吐进衣服内。
  我吓了一跳,突然觉得腹部一阵冰凉,赶紧拉扯衣服抖出那块小冰角。
  她咯咯笑着,视线转向荣安。
  “不,我怕冷。”荣安迅速站起身,“我要去上厕所。”
  说完一溜烟跑掉。
  “来这里吧。”金吉麦说,“让我的热情融化你的冰块。”
  红衣女子笑吟吟地点点头,走向金吉麦。
  我整理好衣服,越来越觉得这地方真的不适合我,开始如坐针毡。
  环顾四周,却发现几乎所有人都乐在其中,
  除了站在吧台旁那个穿蓝色丝质衣服的女子。
  我不禁多看她两眼,发觉她只是斜靠在吧台,视线虽偶尔会四处游移,
  但没有任何的人、事、物可以吸引住她的目光超过0.1秒。
  震耳的音乐、舞动的女子,使这个空间的温度升高,空气也快速流动。
  所有人都在动,即使只是单纯听音乐的人,手指也会跟着打节拍,
  只有她,始终是冰冷的存在,一副天塌下来也与她无关的样子。
  她就像乌鸦头上的白发一样突兀。
  荣安从厕所回来了,我埋怨他不讲义气,竟然独自溜走。
  “没办法。”他说,“我不喜欢女孩子坐在我腿上动来动去。”
  “那你为什么带我来?”我说。
  “这地方是承包商请我们来玩的,金吉麦那时也在。”荣安说,
  “我虽然不习惯这里,不过看其他人都很开心,所以猜想你也会开心。”
  我苦笑两下,说:“所以你这次才拉金吉麦来壮胆?”
  “是啊。”荣安偷瞄了金吉麦一眼,“他在这种场合算是如鱼得水。”
  我也看了看金吉麦,但看不到他的脸,他的身影被一个绿衣女子遮住,
  只能看到他放在女子腰部的双手。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女子正站在桌旁,我慌张地站起身,猛摇手说:
  “不,我不要。”
  匆忙起身时大腿碰上桌子,杯子摇摇晃晃后倒了下来,发出哐的一声。
  “你做什么?”她说,“我是来收杯子的。”
  这才看清楚她是穿蓝色衣服的女子,于是说:“我以为你是……”
  她刚弯身用手将杯子扶正,但听到我的话后,立刻直起身子逼视着我,
  冷冷地说:“是什么?”
  极度嘈杂的环境中,杯子撞击桌面的声音显得微不足道;
  但她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却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我耳里。
  我好像不只接触她的静电保护层,可能已经穿透保护层并冒犯了她,
  于是她释放出更高的电压、更强的电流。
  我觉得应该跟她说声对不起,但却开不了口。
  她收拾好杯子,直接走开,不再理会依旧呆立的我。
  荣安拉了拉我,让我重新坐回沙发。
  我靠在沙发上,静静看着舞台上舞者的扭动,偶尔转头跟荣安说话。
  当任何想热舞的女子近身三步时,我立即摇手摇头并转身以示拒绝。
  荣安也是,只不过他的拒绝方式就是跑进厕所。
  金吉麦似乎来者不拒,我转头看他时通常看不到他的脸。
  “给点专业精神好不好,拜托。”
  那是金吉麦埋怨坐在腿上的女子竟分心观摩舞台上舞者的舞姿。
  “同样的招式对圣斗士不能使用两次!”
  那是红衣女子再度坐在金吉麦腿上时,他说的话。
  金吉麦不断送往迎来,各种颜色的女子都曾一亲芳泽他的大腿。
  到后来我干脆连口袋中剩下的三张百元钞票也给了他。
  我们在午夜两点离开“中国娃娃”,虽然外面天气冷,但我觉得神清气爽。
  不知怎的,我想起那个心理测验,便问金吉麦: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学长,这个我大学时代就玩过了。”他回答,“那时我选老虎,因为
  老虎最威猛,会让我觉得最有面子。但是现在嘛,我会选别的。”
  “你现在会选什么动物?”我又问。
  “孔雀。”他笑着说,“孔雀既高贵色彩又艳丽,如果带在身边的话,
  随时随地都会觉得赏心悦目。”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几年前打系际杯乒乓球赛时,他兴奋地跟我说:
  “学长,我们赢了,进入八强了!”
  他那时候的笑容,跟刚刚女子坐在他大腿时的笑容,完全不同。
  “你也选孔雀啊……”
  我说完这句话后,试图再多说点什么,却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
  这一年快过完了,新的一年即将来到。
  过完圣诞后,旧年便惹人嫌,所有人都迫不及待要送走它。
  跨年夜当晚,我和荣安跑到Yum去倒数计时。
  “10、9、8、7、6、5、4、3、2、1……”
  “新年快乐!”
  新年的第一个一秒钟,我、荣安、小云三人互相道了声“新年快乐”。
  每次过新年大家都说这句,再怎么无聊的人也不会在新年说“节哀顺变”。
  “时间过得真快,”小云说,“又是新的一年了。”
  “是啊。”荣安点点头,“我觉得小时候时间过得很慢,
  人越大时间过得越快。”
  “一年的时间,对三岁小孩而言,是他人生的三分之一。
  但对二十岁青年而言,却是他人生的二十分之一。
  如果你已是七十岁的老人,
  那么一年的时间只不过是你人生的七十分之一而已。”我顿了顿,
  “所以年纪越大,一年对他而言感觉越短,当然觉得时间过得越快。”
  “很有趣的说法。”
  我们三人闻声后同时转头,原来是Martini先生开了口。
  “谢谢。”我说,并朝他点点头。
  “新年快乐。”他举起杯子,向我们三人致意。
  “新年快乐。”我和荣安也举杯回敬,小云则只是挂着微笑说。
  Martini先生今天又打了条领带,领带上画了个女人。
  我猜应该是毕加索的画,因为画里女人的脸蛋四分五裂,
  蛮符合毕加索的特色。
  很少看到领带的图案是用名画制成,我不禁多看了那条领带几眼。
  我突然想到,好像每次看到他时,他都打着领带。
  “新年到了,祝你学业有成。”小云先对我说,然后告诉荣安,
  “祝你步步高升。”
  她又转头跟Martini先生说:“祝你……”
  “要押韵喔。”她还没说完,Martini先生便插进一句。
  她笑了笑,想了一下后,说:“祝你跟你爱人,相爱到永恒。”
  “谢谢。”他说。
  “你有爱人吧?”小云问。
  “曾经有过。”他回答。
  小云可能有些尴尬,偷偷朝我伸了伸舌头。
  我暗自觉得好笑,没想到她跟荣安一样,一开口就说错话。
  “那我改祝你……”她又想了一下,“今年找到爱人跟你海誓山盟。”
  “谢谢。”他终于笑了笑,“辛苦你了。”
  小云脸上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真的找到爱人的话……”Martini先生举起杯子,叹口气说,
  “我只希望她不要再让我等。”
  他发现酒杯空了,说:“请再给我一杯Martini,麻烦dry一点。”
  小云点了点头,便开始为他调酒。
  我思索Martini先生口中“爱人”的意思,是曾经有过的那个爱人,
  还是另一个全新的爱人?
  或许他觉得都无所谓,只要是一个不必等待的爱人就行。
  那晚Martini先生待到很晚,当我和荣安离开Yum时,
  他还留在吧台边,一个人静静地喝酒、抽烟。
  新的一年对我们而言是一个新希望的开始,但对他而言,
  似乎是另一种等待的开始?
  过完新年没多久,荣安便调到屏东的工地。
  虽然从台南到屏东,火车的车程大约只有1小时15分,
  但他已经不能像在新化工地时那样,常常一下班便回到我这儿,
  然后隔天再从我这儿去上班。
  他大概只能放假时来找我了。
  我得习惯荣安不再三天两头出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小云也得习惯我一个人跑去泡Yum。
  我跟自己相处的时间变多了,不小心养成自言自语的习惯。
  有一天我爬到楼上的房间,重看一遍墙上的字,又看了看那面落地窗。
  忽然觉得窗外的树好像在跟我说话,我走近落地窗,右耳贴着窗。
  “什么?你想要我搬上来?”
  “因为你希望可以常常跟人说话?”
  “既然你这么寂寞,那我就搬上来喽!”
  所以我搬到楼上的房间。
  反正只是楼上楼下,而且又没人催促,我便慢慢搬,一样一样搬。
  不想拿走的通常是些小东西,包括那封情书,我通通塞进床底下。
  那封情书曾被我藏进楼上的房间,荣安常来时,我又把它拿到楼下。
  如今被丢入床下,命运算坎坷。
  搬到楼上后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倒是视野变好了,看得比较远。
  我很喜欢看着落地窗外的树,也喜欢跟他(她?)说说话。
  荣安第一次从屏东来找我时,看我搬进楼上的房间,着实吓了一跳。
  “你又遭受了什么打击?”他说。
  我不想理他,只叫他以后都睡楼下。
  春天刚来临时,房东来拜访我,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
  这些年来,我都是把房租直接汇进他银行户头,彼此从不见面。
  “咦?”他很惊讶,“想不到你搬到楼上了。”
  我笑了笑,点点头。
  “你应该注意到墙上的字了吧?”他说。
  “你也知道墙上有字?”我有些惊讶。
  “嗯。”他点点头,“以前我租给一个年轻人,他搬走后我便看到了。
  我希望那面墙保持原状,便不再将楼上的房间租给人。”
  “是这样啊。”我说,“那我……”
  “没关系。”他笑了笑,“只要你不动那面墙,就可以继续住。”
  “其实我也在墙上写字。”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我用的是蓝色的笔,
  以免跟原先黑色的字混淆。”
  他哈哈大笑,拍拍我肩膀,只说了声:“很好。”
  临走前,他主动将我的房租调降五百块,并请我帮个忙,
  帮他把楼下的房间租出去。
  “房租大概是四千或四千五。”他说。
  “咦?”
  “如果来租的人你看得顺眼,房租就是四千;如果你没什么特别感觉,
  房租就是四千五。”
  我点了点头,心想这房东真性格。
  房子毕竟是房东的,而且这里多住一个人也不会有多大的不便。
  如果荣安来找我,跟我在楼上挤一挤就得了。
  两天后,我便写好了十几张租屋红纸,贴在附近的布告栏。
  第三天开始,陆续有人来看房子,每当他们问我房租多少时,
  “四千五。”我总是这么回答。
  一个礼拜过去了,来看过房子的人都没下文。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房东也是抱着随缘的态度,并不强求。
  如果房间一直租不出去,我甚至还会觉得高兴。
  坦白说,楼下的房间是套房,还有小客厅和厨房,月租四千五算便宜。
  四周的环境很好,又有院子,除了房子太老旧外,并没有明显的缺点。
  贴完红纸后十天,我从学校回来的途中,瞥见几户人家的花朵正绽放。
  春天终于来了,我在心里这么说。
  到了家门口,一个穿蓝色衣服的女子背对着我,正站在门前。
  我停好车,犹豫了两秒,便从她身旁经过,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这里是不是有房间要出租?”蓝衣女子问。
  “嗯。”我点点头。
  “我可以看一下吗?”
  我打开门,说:“请进。”
  我领她到楼下的房间,开门让她进去随便看看。
  然后我回楼上的房间把书本、研究报告放在书桌上,再走下楼。
  她已经站在院子里,我有些吃惊。
  “房间还不错,而且这个院子我很喜欢。”她说,“房租多少?”
  “四千五。”我说。
  “很合理。”她说,“我租了。”
  没想到她会立刻决定,我毫无心理准备。
  “这楼梯很有味道。”她说,“可以爬上去吗?”
  “当然可以。”我说,“我就住楼上。”
  她爬了五层阶梯,然后停下脚步,转过身仔细打量着我。
  我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说:“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
  “没什么不方便的。”她淡淡地说,再瞥我一眼,便转身上楼。
  我觉得她讲话的语气好像听过,眼神好像看过,而那张脸也有些眼熟。
  她在楼上四处看看,见我房门没关,便说:“可以参观吗?”
  “请便。”我在楼下说。
  她走进我房间,过一会出来说:“你到楼下房间想办法敲天花板。”
  “为什么?”我很纳闷。
  “先别管。”她说,“就拿个扫帚之类的东西,用力敲天花板三下。”
  我在院子找了只木柄扫帚,进了楼下房间,以木柄敲天花板三下。
  “敲了没?”她似乎在楼上大声叫喊。
  “敲了。”我也大声回答。
  “用力一点。”她大叫,“再敲!”
  我吸口气,双手握紧扫帚的木柄,用力敲天花板三下。
  等了一会,没听见她说话,便大声问:“好了吗?”
  “好了。”她说。
  我走出房间,她也走出房间,身体靠着栏杆,低头看着我,说:
  “听过一首西洋老歌《Knock Three Times》吗?”
 
  “好像听过。”我仰起头说。
  她心情似乎很好,开始唱起歌:
  “Oh my darling knock three times on the ceiling if you want me
 
  Twice on the pipe if the answer is no
 
  Oh my sweetness…”
 
  唱到这里,用手拍了栏杆三下,再接着唱,
  “Means you誰l meet me in the hallway
 
  Oh twice on the pipe means you ain誸 gonna show.”
 
  她停止唱歌,说:
  “这首歌是说男孩的楼下住了个喜欢的女孩,不过男孩并不认识她。
  他就唱歌表示如果女孩喜欢他的话,就在天花板敲三下;如果不喜欢,就
  敲两下水管。敲三下表示他们可以在走廊见面,敲两下的话……”
  她耸耸肩,“男孩就可以死心了。”
  从她唱歌开始,我一直仰头注视着她,虽然纳闷,但始终没说话。
  “我念高中时非常喜欢这首歌,心情不好时就喜欢哼着唱。”她说,
  “没想到这首歌描述的情形,竟然很符合我们这里的状况。”
  “喔。”我应了声。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她说,“我大概会把水管敲坏吧。”
  我又看了看她,越看越眼熟。
  “就这样吧。”她走下楼梯,“我会尽快搬进来。”
  我突然很想知道她是谁、是哪种人,心里莫名其妙浮现那个心理测验。
  来不及细想,便开口问她: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她停下脚步,人刚好在阶梯一半高的位置,说:“为什么问这问题?”
  我有些心虚,说:“只是突然想问而已。”
  她挺直腰杆,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我选孔雀。”
  我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也要根据这个心理测验的结果,
  来认定我是贪慕虚荣、视钱如命的人?”
  “不。”我一时语塞,“我……”
  “这个心理测验我也玩过,孔雀代表金钱,对吧?”她继续走下楼梯,
  “我被嘲笑很久,无所谓了。”
  我终于认出她了。
  她是“中国娃娃”里,那个穿蓝色丝质衣服的***生。
  那时灯光昏暗,交流的时间又不长,所以对脸孔并未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想我现在会认出她,大概是因为那种被电流刺痛的感觉似曾相识。
  她依然像乌鸦头上的白发一样突兀,难怪我可以认出她。
  而我对她而言,应该只是乌鸦身上的一根黑毛而已,
  她一定不记得看过我。
  不管怎样,我们有个共通点:都是选孔雀的人。
  “你刚刚说房租多少?”她站在院子问。
  “四千块。”我回答。
  “是吗?我记得你好像说四千多。”
  “不。”我说,“就是四千块。”
  “好吧。”她说,“押金要多少?”
  “不用了。反正我不是房东。”
  她看着院子里围墙边的花花草草,然后说:“春天好像来了。”
  “是啊。”我说。
第六章/右边的石头
  蓝衣女子看完房子后,隔天便搬进来。
  她搬进来那天我跟她只匆匆打个照面,便各自去忙。
  院子里多停放了一辆机车,应该是她的。
  但即使机车在,她却未必在楼下,这让我有些纳闷。
  连续一个礼拜,只看到她房间亮着灯,从未碰过面。
  我只知道她在“中国娃娃”工作,其他一无所悉,连名字也不知道。
  隐约听到咚一声,像低沉的鼓音。
  正怀疑声音从哪儿传来时,又听到一声,这次确定是从楼下。
  走出房间,看见她站在院子,说:“听见了吧?”
  “嗯。那是什么声音?”
  “敲天花板的声音。”她晃了晃手中的扫帚,“这样叫你比较直接。”
  “有事吗?”我问。
  “嗯。”她点点头,“可不可以麻烦你载我去车站坐车?”
  我说了声好,走下楼发动机车,瞥见她的机车就在旁边。
  心里刚浮现为什么她不自己骑机车到车站的想法,便听见她说:
  “我要到台北,明天才回来,如果骑机车去车站,还得付寄车费。”
  “你要坐火车?”她坐上车后座后,我问,“还是客运?”
  “客运。”她回答,“车钱比较便宜。”
  我载她到统联客运,一路上她双手抓着车后铁杆,跟我保持距离。
  “谢谢。”下了车后,她说:“让我省了一趟出租车钱。”
  她跟我讲的这三句话都离不开钱,果然是选孔雀的人。
  隔天晚上我从学校回来时,发现她房间的灯是亮着的。
  她可能听到关上院子铁门的声响,在房间说:“你有空吗?”
  “嗯。”我在院子回答。
  “能不能请你进来一下?”她说,“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犹豫一下,便走进我曾经住过几年但现在是她的房间里。
  房间充满蓝色的基调,除了床位没变外,其余都变了。
  她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摊开一个黑色包袱,上面摆了几条牛仔裤。
  旁边还放了张灰色厚纸片,上面写着:名牌牛仔裤特卖,一件190元!
  我看她正瞧得专注,悄悄走到她身后站定。
  “如果是你,你会买吗?”她突然开口。
  “不会。”我摇摇头。
  她转头看我正站着,招招手示意我坐下。
  “昨天晚上我在台北闹区摆摊卖牛仔裤,生意很差。”
  她看我也盘腿坐下后,用解释的口吻说着。
  “就剩这几件?”我说,“生意怎能说不好。”
  “还有几十件我放在台北,没带回来。”她说。
  “喔。”我随手拿起一件牛仔裤,说,“这真的是名牌吗?”
  “你说呢?”她笑了笑,语气有些暧昧。
  “如果一颗钻石卖你100块,你会买吗?”我问。
  “当然不会。”她说,“这种价钱不用看就知道是假的。”
  “如果是1000块呢?”
  “嗯……”她说,“那应该会看一下。”
  “所以你卖不出去的症结在价钱。”
  “哦?”
  我向她借只笔,把灰色厚纸片上写的190,加了一笔变490。
  “490?”她有些好奇。
  “嗯。”我说,“名牌牛仔裤也得一两千块,你卖190,人家一定以为是假货;如果卖490的话,人家可能会觉得捡了便宜。”
  她沉思一会后,说:“190都卖不出去了,490的话……”
  “在台北闹区走动的人,口袋饱满,生性多疑,如果卖太便宜他们会觉得不屑,连看也不会看一眼,就像是100块一颗的钻石那样。”
  “真是这样吗?”
  “嗯。卖490会让人产生也许真是名牌牛仔裤的错觉;而卖190只是
  摆明告诉人,你只是想便宜地卖杂七杂八品牌的牛仔裤而已。”
  她想了一下,说:“好。我下星期再上台北卖卖看。”
  我觉得盘腿坐着脚有些酸,便站起身子,问:“你在台北摆摊?”
  “偶尔而已。”她说,“因为货源在台北,而且台北也比较好卖。”
  “那……”
  “嗯?”
  “没什么。”
  我紧急刹车,因为觉得如果问她在“中国娃娃”的工作,应该是种冒犯。
  “你是做什么的?”她一面用包袱裹住牛仔裤,一面问。
  “我还在念书。”
  “什么?”她很惊讶,停止手边动作,“你这种年纪还在念书?”
  “我在念博士班。”
  “哦。”
  她应了一声,也站起身,把包袱收好。
  “你念什么的?”她又问。
  “工程。”
  “念工程的人应该很老实,怎么你的想法这么奸诈?”
  “奸诈?”
  “我用很低的价钱拿到这些裤子,只想便宜卖,有赚就好。哪像你,
  知道要抬高价钱来***骗人。你念那么多书,是要念来骗人的吗?”
  我无法回答这问题。
  虽然我在《性格心理学》这门课中学到一点心理学的皮毛,
  但我害怕我对金钱的敏锐度是来自选孔雀的本质,而非所学得的知识。
  突然想到小云也曾说我不太像学工程的人,不禁有些感慨,说:
  “可能是因为我也是选孔雀的人吧。”
  她微微一愣,不再说话。
  “我姓李,叫珊蓝。”她突然又开口,把语气放缓后,接着说,
  “珊瑚的珊、蓝色的蓝。”
  “喔。”我应了声,默念一遍珊蓝,好熟的音。
  “你在想什么?”
  “珊蓝?”我终于想到了,“你会不会刚好有个妹妹,叫:泪下。”
  “嗯?”
  “因为有句成语叫:潸然泪下。”
  我大概说错话了,场面原本要转热,却又变冷了。
  说声晚安后,走到她房间门口时,听见她问:“你叫什么?”
  “我叫蔡智渊。智能的智、渊博的渊。”我回头说。
  “哦。”她简单应了声。
  我见她没进一步的反应,便走出房间,爬回楼上。
  从书包里拿出几本书放在书桌上,又听到地板传来咚咚两声。
  我走出房间,倚着栏杆向下望,看到她站在院子说:“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
  “你叫智渊。也就是说,如果你长‘痔’疮,并不‘冤’枉。”
  我有点哭笑不得,苦着脸说:“你好幽默。”
  她好像很高兴,说声晚安后就回房了。
  坐在书桌前,回想这个在“中国娃娃”遇见的蓝衣女子——李珊蓝。
  记得书上曾说孔雀仅有两种,一种是蓝孔雀,另一种是绿孔雀,
  因此我不由得把李珊蓝跟蓝孔雀联想在一起,影像重叠。
  院子里传来机车的引擎声,看了看表,已经11点多。
  她应该是准备要到“中国娃娃”去上班了吧!
  我只要想到“中国娃娃”,便会忆起那股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
  心跳也瞬间加速。
  虽然好奇她为什么会在那里工作,但却不敢开口询问,怕被电伤。
  也许只是单纯因为薪水高吧,毕竟她是选孔雀的人。
  突然想到我曾误认她是热舞女郎,还欠她一句抱歉。
  该怎么还她呢?
  那晚在书桌看些闲书,偶尔还去翻翻介绍孔雀的书籍和图片。
  图片上的蓝孔雀总是昂着美丽的头、踏着优雅的步,神情透着骄傲,
  跟李珊蓝的样子倒还蛮相似。
  不过我也是选孔雀的人,却一点也不像。
  隐约听到院子的铁门开启,看了看表,快5点了,赶紧熄灯睡觉。
  两天后,刚从外面踏进院子时,正好碰到荣安。
  “放假啰!”他很兴奋,“想我吗?”
  我不想理他,把机车推进院子里停放好。
  “新搬进来的那个女孩人怎么样?”他问。
  “什么怎么样?”
  “漂不漂亮、个性好不好、有什么嗜好、做什么的……”
  “我不清楚。”我打断他,“只知道她是选孔雀的女生。”
  荣安陷入沉思,过了一会才说:“你喜欢她吗?”
  “我不想回答无聊的问题。”
  “找机会我看看她,帮你鉴定一番,包在我身上。”
  他也不理我,自顾自地说着,还很得意地拍胸脯。
  “其实我们都见过她了。”我说。
  “是吗?”荣安睁大眼睛。
  “记不记得我们在‘中国娃娃’碰到的那个***生?”
  荣安想了一下,说:“没印象耶。”
  “那时我差点打翻泡沫红茶,她不是……”
  “我记起来了!”他打断我,“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冷很凶的女孩吗?”
  “嗯。”我点点头。
  “她在‘中国娃娃’工作啊……”荣安欲言又止。
  “是啊。”我说。
  他又陷入沉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一定觉得“中国娃娃”是个奇怪的场所,所以在那里上班的女孩子……
  “其实也无所谓。”荣安似乎想通了,笑了笑后,说:
  “也许她是那种卖笑不卖身的女人,还是很适合你啦。”
  正想骂荣安胡说八道时,背后突然传来冷冷的声音:
  “你们以为我是那种卖笑不卖身的女人吗?”
  我和荣安转过头,李珊蓝正走进院子,接着说,“不,我不是。”
  她也把机车推进院子里停放好,走到房间门口,再转头朝我们说:
  “我连笑都不想卖。”
  我呆立许久,无法动弹。
  浑身像刚接触高压的电流般,灼热而刺痛。
  “原来你曾见过你现在的新室友呀。”
  小云端了杯咖啡,放在我面前,说了这一句。
  “我也见过喔。”荣安插进一句。
  “你们在哪里认识的?”小云问。
  “一家叫‘中国娃娃’的店……”
  荣安还未说完,我拉了拉他的衣袖,阻止他往下说。
  “‘中国娃娃’?”小云很好奇,“那是家什么样的店?”
  “就是一家普通的Pub。”我抢在荣安之前,赶紧回答。
  “是吗?”小云疑惑地看着正在拉扯荣安的我。
  “那家店并不普通。”Martini先生突然插进话。
  我两手一软,放开荣安。
  小云转头看着Martini先生,等他继续开口。
  Martini先生今天又打了条领带,蓝底白条纹,非常朴素的花样。
  他喝口酒,继续说:“那里晚上12点过后会有热舞。”
  “热舞?”小云问。
  “就是贴在男人身上跳舞之类的,不过舞跳完后要给小费。小费通常
  是一百,如果舞够热,两百、五百也常有人给。”他顿了顿,又说,
  “要对热舞女郎揩油也行,只要小费多一点的话……”
  “好了。”我急忙说,“解释得够清楚了。”
  小云大概知道意思了,目光扫过我和荣安,我和他都低下了头。
  “你去过吗?”她又问Martini先生。
  “我没兴趣,也没心情去。”他说。
  “那你们两位呢?”小云露出暧昧的笑,
  “去的理由是因为兴趣,还是因为心情?”
  我和荣安都觉得尴尬,又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杯子。
  这晚小云尽情地嘲弄我和荣安,似乎从中得到莫大的乐趣。
  临走前,她甚至还对我和荣安鞠躬哈腰,然后说:
  “真不好意思,敝店没提供热舞服务,委屈您们两位了。”
  荣安又回屏东工地上班后,我天天都会遇到李珊蓝。
  有时我刚回来她要出去,有时她刚回来我要出去,
  有时同时回来而在院子里碰面,有时同时要出去而在阶梯口擦肩。
  但不管是哪种形式的不期而遇,我们都没交谈,气氛诡异。
  有一次我听到垃圾车的音乐,右手急忙提了包垃圾跑下楼。
  眼角瞥见院子边还有包垃圾靠着墙,左手便顺便提起。
  才刚跨出院子,便听到她在背后说:“你做什么?”
  “倒垃圾。”我回过头说。
  “把垃圾放下。”她说。
  “为什么?”我说。
  “那是我的垃圾,你凭什么帮我倒。”
  刚听到时只觉得茫然不解,两秒钟过后,便觉得啼笑皆非、莫名其妙。
  眼见垃圾车开始起动,我加快脚步,跑到垃圾车旁丢了那两包垃圾。
  倒完垃圾回来,只见她站在院子里。
  “顺手而已。”我说。
  “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她说完后,直接转身进房。
  我觉得自己像是抓了老鼠的狗,而且还挨了猫一巴掌。
  隔天晚上去参加一个大学同学的结婚典礼,荣安也从屏东赶来。
  进到会场才刚坐定,右肩被拍一下,回头看见一个西装笔挺的人说:
  “我还记得欠你两千块喔!不过我又忘了带钱了。”
  又是那个选孔雀的施祥益。
  虽然早有可能遇见他的心理准备,但一看到他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还好喜宴会场既热闹熟人又多,不用担心要一直跟他应酬对话。
  只是讨厌他老说欠我两千却忘了带钱这件事,而且言谈之间还颇得意。
  荣安大概也听烦了,终于忍不住对施祥益说:
  “你总有带提款卡吧?”
  “哈哈。”他更得意了,“我也没带提款卡,只有信用卡。”
  “信用卡也行。”荣安不甘示弱,“隔壁是百货公司,待会儿去买东西,
  就刷你的卡抵债。”
  施祥益没想到荣安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后,又干笑两声说:
  “不会刚好要买两千块的东西吧。”
  “刷多了就退你钱,不就得了。”荣安说。
  “我今天会早点走,可能没办法逛百货公司。”施祥益说。
  “不需要逛,他已经知道要买什么了。”荣安转头跟我说,“对吧?”
  我觉得这样整施祥益很好玩,便点头说:“对。”
  他的脸微微涨红,随即东拉西扯,把话题岔开。
  席中我去上洗手间,在洗手台旁遇到施祥益,正想随便洗下手然后走人,
  却听见他说:“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我没回答,只是纳闷他突然提起这个心理测验。
  “我记得你跟我都选孔雀。”他又说。
  “对。”我说。
  “其实太容易选择了。”他眼睛直视洗手台前那面大镜子,“选马,
  离开森林后只要有钱,买辆车就好,根本不需要马。选老虎,
  被它吃掉怎么办?至于牛和羊,只能吃而已,一点用都没有。”
  他扭开水龙头,洗净双手,然后甩干手上的水。
  “只有孔雀,既稀少又珍贵,才能衬托自己,也才会让别人羡慕。”
  “孔雀也是一点用途也没有。”我说。
  “你以为钻石除了名贵外,还能有什么用途?”他哈哈大笑,
  “名贵就是最大的用途!”
  我不想再说话,连手也不想洗,转身便走。他又说:
  “你一定认为我惟利是图,所以看不起我吧?”
  我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回过头,他对着镜子用双手小心翼翼梳理头发。
  “我也看不起你。”他继续说,“你留在学校念书,到后来还不是得离开校园,然后追逐名利。其实我们都一样,只是我坦白面对自己的欲望,
  而你却遮遮掩掩,既想得到虚荣又希望别人认为你清高。”
  我确定不想再听下去了,转身便离开。只听到背后传来,
  “别忘了,我们都同样是选孔雀的人。”
  回到座位,举起筷子夹菜,却觉得筷子很沉,拿不太稳。
  喜宴结束,荣安缠住施祥益,一定要他到隔壁的百货公司。
  荣安还拉了三个同学一道起哄,不让施祥益有脱逃的机会。
  我一进百货公司,便指着某化妆品专柜正在特价的一瓶香水,说:
  “这瓶卖1990,我就买这瓶。剩下的10元就让你赚吧。”
  施祥益说了一堆下次他一定会还钱以及我又用不着香水之类的话。
  “正如你所说,我们都同样是选孔雀的人。”我打断他,耸耸肩说,
  “所以我现在一定要讨回这笔债。”
  他瞪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
  施祥益悻悻然走后,我、荣安和其他三个同学在原地聊天。
  “他上次叫我代包两千块红包,到现在也没还。”第一个同学说。
  “我也是。下次我也要用这个方法把两千块讨回来。”第二个同学说,
  “不过我很好奇,这次又是哪个倒霉鬼兼笨蛋帮他代包红包?”
  只见第三个同学哭丧着一张脸说:
  “我就是那个倒霉鬼兼笨蛋!而且这次是两千八!”
  我们五个互相取笑了一阵后便做鸟兽散,我回家,荣安回屏东。
  回程中我不断想:如果孔雀代表金钱,
  那么为什么我对金钱的追求或重视程度不像是选孔雀的人呢?
  或许金钱只是狭义的虚荣,广义的虚荣可能还包括其他东西。
  例如我目前所追求的学位,是否也属于广义的虚荣?
  刚踏进院子,发现李珊蓝正在院子中驻足,似乎若有所思。
  我从她身后经过,打算爬楼梯回房间。左脚才踏上第一阶,便回头说:
  “对不起。”
  她没回答,也没反应,我的脚步停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爬。
  过了一会,她淡淡地说:“为什么说对不起?”
  “上次在‘中国娃娃’,你来收杯子时,我以为你是热舞女郎,所以……”
  我想了一会,直接说:“所以对不起。”
  她哼了一声,说:“如果我是热舞女郎,你就不必说对不起?”
  我微微一愣,没有答话。她依然站在原地,身体和脚步都没移动。
  “你凭什么看不起热舞女郎呢?”她加强语气,“凭什么呢?”
  “没有……”我有些心虚。
  “你们到心里认为是不正当的场所去玩,”她终于转身面对我,
  “却要瞧不起在那些场所工作的人,真是可笑。”
  我觉得有些羞惭,答不上话。
  “你看不起在‘中国娃娃’工作的人,我也看不起去‘中国娃娃’玩的人。”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推开院子铁门离开。
  我愣了一会才回过神,一步一步慢慢爬回楼上的房间。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
  想起和施祥益、李珊蓝的对话,不禁起了感慨:
  原来孔雀不仅被人看不起,孔雀之间彼此也看不起。
  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后天已大亮。
  漱洗完毕后下楼,右脚刚踏完最后一阶,李珊蓝也正好推开房门。
  我见她提了我看过的黑色包袱,心想她大概又要去台北摆摊。
  “你要去台北吗?”我问。
  她看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要不要我载你?”我走到机车旁,“这样可以省出租车钱。”
  “我用走的,一样可以省钱。”
  她冷冷地抛下话后,昂首走出大门。
  我有些不高兴,早知道当初应该说房租是四千五,而不是四千。
  这天可能因为心情不好,在学校熬了一整夜,第二天中午才回家睡觉。
  谁知道躺下没多久,便被地板传来的咚咚声弄醒。
  我一肚子火,踢开棉被,噼里啪啦冲下楼。
  我要跟她说清楚,请她用正常的方法叫我,不要老敲天花板。
  如果她再这么敲,哪天地板塌了,她自己去跟房东解释。
  我来到她房门口,房门半掩,我看见她正坐着。
  她手里拿着一小瓶东西,瓶身透明,只有手指大小。
  我见她转动把玩那瓶子,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神情。
  她看到我,说了声“请进”,然后把那瓶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我想要这瓶香水很久了,今天终于买了它。”她说。
  “有事吗?”我说。
  “裤子卖光了。”她说。
  “什么裤子?”
  “本来该卖190结果却卖490的牛仔裤。”
  “喔。”。
  “我本来半信半疑,没想到生意真的很好。”
  她又拿起那瓶香水,似乎越看越喜欢,还递给我观赏。
  我低头看了看,很巧,跟施祥益买给我的那瓶香水是同一个牌子。
  “我真笨,竟然没想到提高定价反而比较好。”她说。
  “是啊。”我说,把香水还她。
  她看了我一眼,说:“我说我笨,是谦虚。”
  “我说你笨,是诚实。”
  她又打量了我一会,似乎纳闷我竟然会取笑她。
  “没关系。”她耸耸肩,“我心情好,而且我要谢谢你。”
  “怎么谢?”
  “这条牛仔裤给你。”她说,“我特地留了这条,你应该可以穿。”
  “就这样?”
  “喂,一条要490耶。有个男的要买,我还不卖呢。”
  “你真有原则。”
  我接过那件牛仔裤,深蓝色直筒,腰身的尺寸正好是我的尺寸。
  “我说过谢谢了吗?”她说。
  “算吧。”
  “那我再说一次。”她说,“谢谢你。”
  “不客气。”我说。
  我呼出一口气,刚刚冲下楼的狠劲早已消失无踪。
  “我不喜欢别人因为我在‘中国娃娃’工作,就认为我是随便的女人。”
  “我那次去‘中国娃娃’,是被朋友带去的,之前完全没听过这家店。”
  “我只想多赚点钱,虽然我不喜欢那家店。”
  “我去过一次后,就没有下次了。”
  “我骂你的口气太重了。”
  “我不该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我们各说各话,几乎没有交集。
  同时沉默了一会后,我们异口同声说:
  “对不起。”
  这是惟一的交集。
  当蝉鸣从房间落地窗外的树上传来时,我知道夏天到了。
  以前住楼下时,从未在这里听过蝉鸣。
  没想到一搬上来,窗外树上蝉的叫声竟如此嘹亮。
  听到第一声蝉鸣时,除了惊讶外,又突然想起刘玮亭。
  记得《性格心理学》最后一堂下课后,我奋力追出教室时,
  接触到她的最后一瞥。
  那时觉得整个世界空荡荡的,只听见身旁树上的蝉鸣。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蝉越来越多,而且越叫越响。
  穷学生没钱在房间装冷气,只好打开落地窗吹吹自然风。
  一到下午,只要第一只蝉叫了第一声,所有的蝉便不甘示弱跟着叫,
  仿佛在比赛谁的气足、谁的声音嘹亮。
  于是房间里像是有一个小型交响乐团在卖力演奏,但旋律毫无章法。
  我常常气得朝窗外大喊:“你们一定要这么不成熟吗?”
  但蝉不为所动,依旧各唱各的调。看来这个夏天会很漫长。
  我也渐渐多了解了李珊蓝一些。
  知道她除了深夜在“中国娃娃”上班、偶尔到台北摆摊外,
  还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大卖场打工。
  会知道这点是因为她有次拿超市过期的水果罐头给我。
  “才超过保存期限两天而已。”她说。
  “吃了不会死吧?”我说。
  “了不起重伤,要死哪儿那么容易?”她说。
  我觉得这话好熟,后来才想起这是周星驰电影里的对白。
  因此我猜她大概喜欢看周星驰的电影。
  这个夏天也特别热,荣安来找我时,常热得哇哇乱叫。
  “看来只好讲个冷笑话来降低一下温度。”他说。
  “我不想听。”
  “你猜猜看,”他不理我,继续说,“水饺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不想猜。”
  “水饺是男的。”他说,“因为水饺有***。”
  说完后他哈哈大笑,越笑越夸张,还笑岔了气。
  夏天的晚上在家里待不住,我和荣安通常会出去晃。
  当然最常去的地方还是Yum。
  小云总会泡一壶酸梅汤请我们喝,酸酸甜甜的,清凉消暑。
  有天晚上小云炸了盘鸡块请我们吃,我吃了一块后摸摸嘴角的伤口。
  “你嘴角怎么了?”小云问。
  “这两天熬夜,应该是上火了。”我说。
  小云立刻把放在我和荣安之间的鸡块移到荣安面前,然后说:
  “那你要吃清淡一点的东西,少吃点肉类。”
  我抗议说:“你看过老虎熬夜后改吃素吗?”
  没想到话题由老虎开始,七转八转竟然转到刘玮亭身上。
  小云对刘玮亭很好奇,我简短述说往事,反倒是荣安钜细靡遗。
  “都是我不好。”荣安说,“如果当初我查到的是柳苇庭就好了。”
  “跟你无关。”我说。
  “可是……”
  “别说了。”我打断荣安,“是我不够坦诚,
  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她情书寄错了。”
  我自以为是地善意选择隐瞒,却不知道这样反而造成更大的伤害。
  因为刘玮亭应该会觉得我的将错就错是在同情她。
  她是选老虎的人,怎能忍受这种同情?
  甚至她会觉得是种羞辱。
  想到以前跟柳苇庭在冰店的对话,不自觉叹口气说:
  “如果我是选羊的人就好了。”
  “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Martini先生突然开了口。
  小云和荣安同时转过头去异口同声说:“什么故事?”
  “《右边的石头》。”Martini先生说。
  “右边的石头?”我也转过头。
  虽然我们三人都直视Martini先生,但他仍不慌不忙清了清喉咙,说:
  “嘴巴有些干。”
  小云见他眼光瞄向那壶酸梅汤,赶紧说了声抱歉,然后倒了一杯给他。
  他喝了一口后,说:“很好喝。”
  “谢谢。”小云笑了笑。
  “有个人的右边有块很大很大的石头,几乎是像山一般大的石头。”
  Martini先生又喝了一口酸梅汤,“这个人很想爬上石头顶端看上面的风景,可惜尝试很多次都没成功。最后他放弃了,只好往左边走。但不管他走了多远、看了多少美景,他依然念念不忘右边的石头,甚至还会折返,再试一次。”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说话。便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这个人的心中,将永远存在着属于右边石头的遗憾。
  他甚至会认为右边石头上的风景,可能才是最美的。”
  Martini先生看了我一眼,说:“你们刚刚提到的刘玮亭,
  也许就是你右边的石头。”
  我微微一愣,没有答话。
  “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有右边的石头。但你可能是那种会在左右之间
  往返的人,而我……”Martini先生说,“却一直待在原地。”
  “为什么不往左边走呢?”小云插进一句。
  “我如果不爬上右边的石头,就永远不可能往左边走。”
  Martini先生回答后,摸了摸他的领带。
  他今天打的领带是绿色底白色圆点,看起来像是雪花飘落在草原。
  这种图样跟现在的季节很不搭调。
  我也注意到他偶尔会摸摸领带结,甚至轻轻晃动领带的下摆。
  给人的感觉像是领带很重,让他的脖子有些不舒适。
  这晚Martini先生走得早,留下一些疑惑给我们三人。
  小云的疑惑是:为什么要说是右边的石头?而不干脆说右边的山?
  我和荣安的解释是:山比较好爬,但石头可能光秃秃的,很难爬。
  荣安的疑惑是:为什么要说右边?而不说左边?
  我和小云很不屑地回答:有差吗?右边、左边不都一样?还是得爬。
  我的疑惑则是:为什么刘玮亭会是我右边的石头?
  但我们三人都没解答。
  酷热的日子里,下雨便是难得的享受。
  连续两天的大雨,让我悠闲地在家里睡了两天午觉。
  第三天雨势转小,但不减我睡午觉的兴致。
  睡到一半时,好像听见有人叫门,戴上眼镜睁眼一看却吓了一跳,
  一个浑身湿淋淋而且头发还滴着水的女子正站在昏暗的房门口。
  我还以为是水鬼来索命。
  看了第二眼后才发现原来是李珊蓝。
  “怎么不是敲天花板呢?”我急忙从床上起身,“有事吗?”
  “我钥匙忘了带回来,被锁在门外了。”
  “你看我的样子像锁匠吗?”
  “你有没有备用钥匙?”
  “没有。”我摇摇头说,“我有的两把钥匙都给你了。”
  “原来你没有备用钥匙,怎么办呢?”
  “找锁匠啊。”
  “另一把钥匙放在房间里,怎么办呢?”
  “找锁匠啊。”
  “房东又不住在台南,怎么办呢?”
  “找锁匠啊。”
  “烦不烦呀。”她瞪了我一眼,“找锁匠不用钱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又想省钱。
  “还有个办法,不过不知道是否行得通。”我说。
  “真的吗?”她眼睛一亮。
  我下楼到她房门口,拿张电话卡斜插进门缝,房门便应声而开。
  “这种老式的喇叭锁很容易开的。”我说。
  “太不安全了。”她说。
  “是啊。”我点点头,“这种锁确实很不安全。”
  她看了我一眼,说:“我是指你。”
  “嗯?”
  “这样你不就可以随时开我房门?”
  “我干吗开你房门?”
  “你现在不就开了?”
  “那是你叫我开的!我没事开你房门干吗?”
  “我哪儿晓得。”她说,“这要问你。”
  “你……”我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你到底想怎样?”
  “除非你发誓。”她说。
  “好。”我说,“我发誓,绝不开你房门。”
  “如果我又忘了带钥匙呢?”
  “我发誓,除非你叫我开门,否则我绝不开。可以了吧?”
  “你还没说如果违背誓言会怎样。”
  “我发誓,除非你叫我开门,否则我绝不开。”我心里有气,沉声说,
  “如违此誓,别人永远会说我是虚荣的孔雀,不会真心爱我。”
  我说完后,她便沉默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也觉得这样讲好像太重了,
  于是也跟着沉默。
  我看她发梢还渗出水珠,便打破沉默:“你赶紧进去吧,免得着凉。”
  她嗯了一声,便走进房间,关上门。
  “喂。”我转身走了两步,听到她开门说,“对不起。”
  刚回过头,房间也正好关上。
  “我拿片木条钉在门边,这样电话卡就打不开了。”我隔着房门说。
  “谢谢。”她也隔着房门说。
  爬楼梯时,差点在湿漉漉的楼梯上滑一跤。
  回房间后,又开始纳闷刚刚为什么会发那个誓?
  或许是我潜意识里太介意别人对孔雀的偏见。
  可是,真的是偏见吗?
  隔天终于放晴了,我不再有偷懒的借口。
  刚从外面踏进院子时,便看到李珊蓝双手放在背后神秘兮兮地走过来。
  我用警戒的口吻问:“有事吗?”
  她露出古怪的笑容,双手从背后伸出,手上拿着三个信封。
  A4信封的蔡智渊、标准信封的柳苇庭、西式小信封的刘玮亭。
  我愣在当场,久久没有反应。
  “我整理房间时,在床底下发现的。我认为……”
  她话没说完,我回过神一把抢走那三个信封。
  只犹豫了一秒钟,便把它们都各撕成两半。
  轮到李珊蓝愣住了。
  我不等她回神,立刻冲到楼上房间拿出打火机,再冲下楼点火烧毁。
  火光中,关于刘玮亭与柳苇庭的记忆迅速在脑海里倒带一遍。
  我静静看着红色火焰吞噬纸张,红色经过之处只留下焦黑,
  偶尔也飞扬起纸灰。
  火光熄灭后,我开始后悔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忘记了吗?”她突然问。
  “嗯?”
  “关于这些的记忆。”她指着地上的焦黑。
  “不。”我摇摇头,“还记得。”
  “所以说烧掉根本没用。如果有用的话,这世界早就焦黑一片了。”
  “算了。”我叹口气,“反正都烧掉了。”
  “你当初花了那么多心血写情书,就这么烧掉岂不可惜?”
  “你怎么知道那是情书?”我提高音量。
  “这……嗯……”她似乎发现说漏了嘴,“猜也知道。”
  我瞪视着她,她只好又接着说:“我只看了一点点啦。”
  “你看到哪里?”
  “柯子龙。”
  “那已经是信的最后了!”
  “不好意思。”她勉强微笑,“文笔太流畅了,不知不觉便看完了。”
  “你……”
  “往好处想,如果哪天你突然想知道信的内容,我还可以帮你温习。”
  我不想理她,拿起扫帚和畚箕扫除地上的黑。
  扫完地,将扫帚和畚箕放回原位后,正想上楼回房时,听到她说:
  “想跟我这只虚荣的孔雀说说话吗?”
  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说:“为什么说自己是虚荣的孔雀?”
  “我曾经有个男友,他说过我很骄傲又爱钱,简直是只虚荣的孔雀。”
  虽然她语气平淡,但我相信她刚听到时一定很受伤。
  我的气完全消了,向她走近几步,问:“你们怎么分手的?”
  “我先男友……”
  “是前男友吧。”
  “我习惯叫先男友,这样可以感觉到他已经死掉了。”
  “你好狠。”我忍不住笑了笑。
  “我先男友跟我分手时说了个比喻:
  当你吃过水蜜桃,还会觉得橘子好吃吗?”
  “他暗示你是橘子?”我说。
  “嗯。”她说,“橘子虽好,但水蜜桃才是真爱。
  而不顾一切追求真爱则是他的宿命。”
  “你先男友也是选羊的人吗?”
  “嗯。”她点点头。
  “我前女友是选羊的人。”
  “要说先女友。”
  “不,我希望她还活着。”
  “你心地不错。”她笑了笑。
  地上还有一点烧过的痕迹,我们同时注视那里,不再说话。
  “谈谈你吧。”过了许久,她说。
  我连从哪里开始、要说些什么都没犹豫,直接从那封情书开始。
  一直说到苇庭离开后,我在楼上房间的墙上写字排解悲伤。
  除了房东外,我从未跟别人提过墙上的字,连荣安也没,
  更别说我也在墙上写字了。
  竟然把这种心事也说出口,我很纳闷。
  “你喜欢那个选老虎的刘玮亭吗?”她问。
  “算喜欢吧。”我说,“程度还不清楚。”
  “你说过后来你写了几封信去解释,信里有提到你喜欢她吗?”
  “没有。”我摇摇头,“我只是拼命地解释和道歉。”
  “她应该也喜欢你,如果你告诉她你喜欢她,她就不会伤得那么重了。”
  “啊?”我很惊讶,“为什么?”
  “再多的解释和道歉虽然可以说明你并不是有意欺骗,但却间接告诉她,你跟她在一起只是在为你无心造成的错误善后而已。”她说,
  “她是真心对你,你却虚情假意,她能不伤心吗?”
  我心里一惊,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最后一次在教室外追上她时,她心里其实希望听到你说喜欢她,
  可惜你还是只说对不起。”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别伤女孩子的心,会下地狱的。”
  我不确定我是否会下地狱,但我终于知道,刘玮亭是我右边的石头。
  从我伤了她的心开始,我右边的石头便出现了。
  我愣愣地看着地上烧过的痕迹,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听到她说:“好像要下雨了。”
  我没反应,依然看着地上的黑。
  “哇!”她失声叫着,“真的下了!”
  我感觉雨点恣意地拍打我的全身上下,但我还是不动。
  李珊蓝回房拿了把雨伞,又冲进雨中要递给我。
  我摇摇头。
  “拿着吧,又不用钱。”她说。
  我右手接下伞。
  “撑开呀!笨蛋!”她大叫。
  我缓缓撑开伞,遮住头上的雨。
  雨已经够大了,但地上遗留的那一团烧过的黑,依然黑得发亮。
第七章/只是选择而已
  熬过了酷热的日子,凉爽终于来到。
  但不管酷热或凉爽,我和荣安还是喜欢泡Yum。
  “你知道为什么以前我要带你来Yum吗?”荣安问。
  “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说。
  “那时你刚失恋,”荣安突然放低音量,“我想介绍小云给你认识。”
  “是吗?”我很疑惑地看着他。
  “小云很不错,你也很好,如果能在一起就更完美了。”
  “你想太多了。”我说。
  小云确实是不错的女孩,亲切随和又善解人意。
  但我对她没特别的感觉,我相信她对我应该也是如此。
  虽然她总会招待我免费的东西,在店里也经常陪我聊天、谈心事,
  但不管我们靠得多近,都在朋友的界限内。
  店里常有人对小云献殷勤,试图追求她,但她都不为所动。
  小云是选马的人,她这匹马虽然看起来很温顺又漂亮,
  但如果发现你想驯服她、驾驭她,她的野性便会出现。
  我常看到试图驯服她的人反而被摔得鼻青脸肿。
  有次她拿张演唱会的门票给我,说是客人送她的。
  演唱会当晚,我进到会场找到座位正要坐下时,听见旁边的男子说:
  “你坐错位置了。”
  “没错啊。”我看了看票,又拿给他看,便一屁股坐下。
  尽管整场演唱会台上热闹滚滚,而且还有个歌星在台上跌倒,
  但我却一直感受到旁边传来的冰冷目光和强烈怨忿。
  又有一次,吧台边一位客人对小云几乎是拼命邀约,但她始终笑着摇头。
  “那总可以请你喝咖啡吧?”那人说。
  “好呀。”她回答。
  那人喜形于色,露出终于登上圣母峰的神情。
  只见小云走到咖啡机旁,煮好了两杯咖啡,一杯给自己,一杯端给他。
  “谢谢你请我喝咖啡。”她笑着说。
  那人嘴巴大开,直接由圣母峰掉进万丈深渊。
  他临走时,小云还不忘提醒他要再多付两杯咖啡钱。
  还有一次有个客人先是吹嘘自己是个电影通,然后邀小云看电影。
  “我只看恐怖片哦。”她说。
  “这么巧?”那人满脸堆笑,“我也最爱看恐怖片呢。”
  “我不信。”她说,“看恐怖片得过三关,你过了我才信。”
  “别说三关了,三十关我也照过!”那人拍拍胸脯。
  小云嘴角挂着微笑擦拭吧台,突然身体迅速前倾,朝他大喊:“哇!”
  那人吓得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握着杯子的手一晃动,酒洒了大半。
  “连第一关突如其来的惊吓都过不了,怎能看恐怖片?”她叹口气。
  这些情景我和荣安都看在眼里,而当他知道我和她之间并没有来电后,
  更对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觉得好奇。
  “不过话说回来,”荣安说,
  “如果小云连你都不感兴趣,大概也很难喜欢其他男生了。”
  “你这句话太贴切了。”我立刻举起咖啡杯跟荣安干杯。
  “她该不会是……”荣安欲言又止。
  “我想不会吧?”我也语带保留。
  “我不是同性恋。”
  小云突然冒出来说了这一句,我和荣安都吓了一跳。
  “在背后议论人是不道德的。”她又说。
  我和荣安立刻说今天的酒很好喝、咖啡特别香醇之类的话来含混过去。
  “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不想交男朋友而已。”她说。
  “总该交个男朋友吧。”荣安说。
  “想交的时候再说喽。”小云耸耸肩。
  “可以请你吃饭吗?”吧台边又有个不怕死的客人对小云提出邀约。
  “吃什么呢?”她说。
  “吃什么都可以啊,随便你挑。”那人说。
  “好呀。”她笑着说。
  说完后,小云掀开吧台后方垂挂的蓝色帘幕,走进里面的厨房。
  走进去前,她还转头朝我们眨眨眼。
  我和荣安互望一眼,忍不住笑出声。
  小云倒不是只要客人一邀约便整他,她整的都是一再邀约纠缠的人。
  她对客人是亲切的,甚至会主动攀谈。
  不过Martini先生是例外,小云从不主动跟他聊天。
  “他的脸上仿佛写着绝对不要打扰我的字眼。”小云对我说,
  “他是老客人了,但我只看过他主动跟你说话。”
  “真的吗?”我很好奇,“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云说,“可能你们有缘吧。”
  也许我跟Martini先生算有缘,但真正跟我有缘的应该是李珊蓝。
  除了她刚搬进来那个礼拜我几乎都没遇见她以外,
  之后的日子里,我随时随地都会碰到她。
  即使是不想碰到她、不该碰到她的时候,也会碰到她。
  地板又传来咚咚两声,我叹口气,我正准备睡觉呢。
  下楼到她房门口,看见地板上躺了几件夹克。
  “你觉得该卖多少钱?”她问。
  我走进房间,说:“你打算卖多少?”
  “680。”她说。
  我拿起一件夹克看了看后,说:“稍微低了一点。”
  看到旁边一张牌子写上:名牌夹克特卖。
  “夹克跟牛仔裤不一样,这样写太笼统了,又没创意。”我说。
  “那该怎么写?”她问。
  “就写意大利进口高级夹克。”
  “嗯。”她点点头,“这样确实比较好。”
  “最好再加上Vanpano。”
  “Vanpano?”她很疑惑,“那是什么?”
  “意大利文啊。”我说。
  “真有这牌子?”她说。
  “我胡诌的。反正意大利文念起来好像都是什么什么诺的。”
  “你又要骗人了。”
  “我是在帮你耶!”我大声说,“写上Vanpano就更有说服力了。”
  “我照做就是了,别生气。”她笑着说。
  “那定价要多少?”她问。
  “嗯……”我想了一下,“980。”
  “这种价钱不太好卖。”
  “富贵险中求,赌一赌了。”我说,“记得要打扮一下、上点妆,
  也要穿漂亮一点、成熟一点,人家才会更相信这真是意大利名牌。”
  “干吗要这样?”
  “你会相信一个邋遢的小女孩卖的是高档货吗?”
  她犹豫一下,便点点头。
  “如果人家还是不相信这是意大利名牌,那就让你妹妹出来。”
  “我妹妹?”她愣了一下。
  “泪下啊。”
  “别老讲潸然泪下,很难笑。”
  “抱歉。”我笑了笑,“只要你一脸委屈、楚楚可怜,人家便不忍心
  怀疑你。”
  我又拿起夹克左看右看,突然说:“惨了,衣服内的商标会穿帮。”
  “这简单。”她笑了笑,“我会做Vanpano的商标别在袖口。”
  “怎么做?”
  “这是商业机密。”
  “没想到你也要骗人。”
  “如果你已经抢劫了,在逃跑途中还会等红灯吗?”
  我们笑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离开房间走到院子,夜已经很深了。
  夜风凉爽,四周寂静,仿佛所有东西都睡着了。
  “这种天气还不太需要夹克吧?”我说。
  “台北已经开始冷了。”她说。
  “上台北前记得告诉我,我载你去车站坐车。”
  “嗯。谢谢。”
  “如果卖得不错,我会留一件给你。你喜欢什么颜色?”她说。
  “蓝色。”我说。
  “跟我一样。”
  “这是我的荣幸。”
  她笑了笑,没有接话。
  我们静静站了一会,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
  “为什么这么拼命赚钱?”过了许久,我问。
  “我的愿望是存很多很多钱,然后过有钱人的日子一个月,
  即使只有三天也行。”
  “然后呢?”
  “钱花光了,就只好回到平凡的生活呀。”她笑了笑,
  “而且有钱人的日子不能过太久,习惯后会不快乐的。”
  “怎么说?”
  “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所以对于钱不能买到的东西,
  比方快乐之类的东西,有钱人会更渴望。”
  “快乐本来就难,穷人富人都一样。”
  “话虽如此,但有钱人的不快乐一定比穷人的不快乐更惨。”
  “喔?”
  “穷人不快乐时会觉得也许有钱后就会快乐了,心里还有些安慰。
  但有钱人呢?他们连说这种安慰自己的话的权利都没有,岂不更惨?”
  “那你为什么还想当有钱人呢?”
  “我不是想当有钱人,只是想过有钱人的日子。”
  “这有差别吗?”
  “人不会飞,便想飞。但人只是想飞,并不是想变成鸟。
  万一人真的变成鸟,反而会不快乐。”
  我没有答腔,陷入沉思。
  她见我许久不说话,便说:“你很难理解我的愿望吗?”
  “勉强可以理解。但你辛苦许久赚来的钱一下子花光,不心疼吗?”
  “只要飞过,便值得了。”
  “真的值得吗?”
  “鸟一天到晚在飞,一定不会觉得飞行是件快乐的事;
  但人只要可以飞三天,你想想看,那该是多么快乐的三天呀!”
  她说完后,露出自在的笑,这是我认识她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我眉头一松,也笑了起来。算是终于理解,也算是一种祝福。
  我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觉得没有其他话题值得破坏眼前的宁静,
  于是都保持沉默。
  偶尔她轻声哼着曲子,空气中才有些微扰动。
  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我们才各自回房。
  两个礼拜后,李珊蓝给了我一件蓝色夹克。
  左手袖口上勾了张纸卷标,上面印着Vanpano和Made in Italy。
 
  “你比我还会骗人。”我指着卷标上印着$4680的小贴纸。
  “送佛就要送到西呀。”她眨眨眼睛,透出一丝狡黠。
  再一个月后,台南的天气终于需要夹克。
  我穿起这件蓝夹克,发觉还蛮好穿的,也蛮好看,便总是穿着它。
  于是它几乎成了我这个冬天的制服。
  这个冬天李珊蓝除了卖夹克外,也卖裤子、毛衣、皮包等衣物及配件,
  甚至是开运帽子之类的奇怪东西。
  “开运帽子?”
  “电视上那些命理大师不是常说穿戴某些东西可以招来好运吗?”
  她给了我一顶帽子,“这就是可以带来好运的帽子。”
  “你以为羚羊戴上这顶帽子就不会被狮子抓到吗?”我将帽子戴上。
  “不要就算了。”她一把摘下我头上的帽子。
  我总是载她到车站坐车上台北,她回台南时也会打电话要我去接她。
  除了在“中国娃娃”当服务生、在台北摆摊、在超市工作外,
  她偶尔会有额外的工作,比方说当百货公司化妆品专柜的彩绘模特儿。
  这个工作就是出一张脸,让别人在脸上涂涂抹抹示范化妆品效果。
  圣诞节前一个星期,她还在一家百货公司扮圣诞老人。
  “你扮圣诞老人?”我说,“太瘦了吧。”
  “人家要的是俏丽型的圣诞老人。”她说。
  12月24号那天,在研究室里明显感觉到所有学生心情的浮动。
  因为晚上便是圣诞夜了。对我这种曾经有伴再回复单身的人而言,
  绝对痛恨这种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日子,
  受不了周遭的人不断讨论晚上做什么、去哪过的话题,索性回家。
  刚踏进院子,便看到地上摆了三大篓红玫瑰。
  正感到好奇时,听见李珊蓝说:“你回来得正好。”
  “有事吗?”我说,“还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红玫瑰?”
  “我要去成大附近卖红玫瑰,帮我吧。”
  “不好吧。成大附近认识的人很多,如果遇到,我会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她说,“晚上就是圣诞夜了,很多男生需要花,
  我们卖花是在做功德耶。”
  “功德?”
  “平常一朵红玫瑰卖10块,现在起码涨三倍以上,但我只卖20。
  你想想看,那些想买花的男生,一定感激到痛哭流涕。”
  我还是犹豫不决,她又说:
  “看在我常常从超市拿东西给你的份上,帮我卖花吧。”
  “那些东西都是过期的。”我说。
  “过期的肉不是肉吗?难道过期的猪肉会变成苹果吗?”
  “这……”
  “不帮就算了。”说完她弯下腰抱起一篓红玫瑰。
  那竹篓有半个人高,她抱得有些吃力,我便说:“好吧,我帮你。”
  她选了校门口做摆摊地点,我暗叫不妙,那确实是最多人出入的地方。
  生意很好,她忙着数花、包装、结账,我除了帮她数花外,
  右手一直有意无意遮住眼睛,不想让人看清我的长相。
  看守校门的警卫走过来,虽然猜想是来赶我们走的,但心里反而庆幸。
  “我要买五朵。”警卫说。
  “好。”她回答。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
  “学长?”
  我闻声转头,是硕士班的学弟,他的表情像是在北极看到了猴子。
  “……”我嘴巴大开,像是上岸的鱼。
  “既然是认识的人,那就打八折!”她说。
  “太好了,我去叫其他同学来买!”
  学弟拿了花就走。
  我愣了好几秒,才朝他背影喊:“千万不要啊!”
  “放轻松点吧。”她说,“卖花有什么好丢脸的?”
  我答不上话,只觉得很不习惯像这样抛头露面。
  吞了一下口水,呐呐地说:“买花的男生真多。”
  “当然啰。”她说,
  “你以为其他男生都像你一样,在卡片写上玫瑰花来混过去吗?
  女孩需要的是鲜花,会凋谢的花。”
  “喂,别提这件事。”
  “不过你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来省下买花的钱,不愧是选孔雀的人。”
  听她这么说,我倒吓了一跳。
  从选孔雀的那一刻开始,没有人说我像选孔雀的人,她是第一个说的。
  别人都认定我是孔雀,只是不像而已。苇庭就是如此。
  我看着两个空篓子和一个只剩不到四分之一的篓子,说:
  “幸好快卖光了。”
  “还有三篓。”她说。
  “什么?”我失声大叫。
  “生意实在太好了,我紧急再叫了三篓,没想到还有货。很幸运吧。”
  “你……”
  六篓花卖得差不多时,天色已经灰暗,看了看表,快6点了。
  我们刚进家门,她说:“你也该买几朵花送我吧。”
  “为什么?”我说。
  “圣诞夜没花的女孩很可怜耶。”
  我看了她一眼,说:“我想睡觉,懒得再去买花了。”
  “不用出去买。”她说,“这里还剩下几朵,一朵卖你10块就好。”
  “你……”
  “开玩笑的。”她突然笑得很开心,“我才没那么夸张。”
  我松了一口气,便瞪她一眼。
  “剩下这几朵花,你拿去送给喜欢的人吧。”
  她把花包成一束拿给我,我算了算,共17朵。
  “晚上不要太早睡。”她说。
  “嗯?”
  “总之别太早睡,还有节目。”她发动机车,“我先走了。”
  我回到楼上房间,把那17朵红玫瑰往书桌上一摆,倒头就睡。
  在外面站了好几个钟头,身心俱疲,我睡得很沉。
  但睡到一半还是被门铃声吵醒,迷迷糊糊下楼打开门看到十几个学生。
  “我们来报佳音!”他们说。
  说完他们唱起歌,我越听眼皮越重,几乎分不清哈利路亚和阿弥陀佛。
  “圣诞夜会有奇迹喔!”唱完后,一个黄头发的外国男生说。
  他的中文不太流利,我把“奇迹”听成“机机”,不禁吓了一跳。
  再回去睡觉,醒来后已经快12点了。
  户外隐约传来圣诞歌声,更显得屋内的安静。
  虽然平安夜以宁静和平安为幸福,但此刻的静谧却让我透不过气。
  坐在床缘发呆了几分钟,决定找个吵闹的地方。
  这种日子的这个时刻,我所知道的可能有声音的地方就只有Yum了。
  一进到Yum,果然如预期般,店内几乎客满,幸好吧台边还有个空位。
  “Merry Christmas。”
 
  我才刚坐下,右边传来这一句。转头一看,是Martini先生。
  “Merry Christmas。”我也说。
 
  他今夜照例又打条领带,图样是由一幅画制成。
  这次我认出来了,是毕加索的名画:《阿维侬的少女》。
  小云非常忙碌,将我的咖啡端过来时只说了声圣诞快乐,便又去忙了。
  店内很热闹,洋溢欢乐的气氛。所有人高声谈笑,或畅快举杯。
  我和Martini先生像怕冷的南极企鹅,当所有企鹅在冰雪中玩乐时,
  只有我们两只企鹅蜷缩在角落里避寒。
  身为南极的企鹅却怕冷,我觉得很可笑,也有点可悲。
  “有空吗?”Martini先生说。
  “嗯?”
  “我想说话。”他说。
  “有空。”我回答。
  “故事很长。”
  “我有一整夜的时间。”
  “念大学时,我有个女朋友。”
  这是Martini先生的开场白。
  然后他说些关于那个女孩的事,以及她的样子。
  他是个话很少的人,但叙述她的时候,却显得琐碎甚至有点啰嗦。
  我安静聆听,不曾打断。其实这段叙述的重点只有:
  女孩大他两岁,
  在一次联谊活动中认识,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孩。
  他爱她,是一头栽进不管死活的那种。
  “一考上研究所,我很兴奋,立刻跑去告诉她。”他喝了一口酒,
  “但她用冷静的口吻说我还要念两年研究所、当两年兵,出社会后
  至少还要有两年奋斗才能小有经济基础。”
  “她说这些做什么?”我插进第一句话。
  “意思是说:等我们真正能够在一起时,最起码也要等到六年后。”
  “那又如何?”
  “她25岁,六年后已经30多,不再年轻了。”
  “我说我会很努力赚钱的,不念研究所也行。她却一直摇头。”
  他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后,说:“然后她说了个心理测验。”
  “什么样的心理测验?”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我吃了一惊,没有答话。
  “你也玩过,对吧?”他看我点了点头,便接着说:“她选牛。”
  “牛?”
  “她希望稳定,生活才会有重量,不会像生活在月球一样。而只有她
  将来的另一半经济条件够、事业有基础,她才会觉得稳定。”
  “这点你做得到啊。”
  “但至少还要六年。不是吗?”
  他捻熄了烟,静静看着面前的空杯子。
  “然后呢?”我问。
  “她说我们先分开,等六年后我事业有成,有缘的话就会再聚。”
  “六年到了吗?”
  “去年就是第六年。”
  “那她呢?”
  “我们约在校门口碰面,在圣诞夜时。”他摇摇头,“但她没来。”
  “她……”我接不下话。既然她没来,想必他也没遇见她。
  “有没有想过,也许那女孩并不够爱你。”
  小云突然出现,问了一句。我吓了一跳。
  “无所谓,只要我够爱她就行。”Martini先生回答。
  “现在这么忙,你……”我对小云说。
  “小兰可以应付。”她笑了笑,“听故事比较重要。”
  小云端来一杯酒放在他面前,说:“这杯dry Martini,我请客。”
 
  “谢谢。”他点点头。
  “也许六年之约只是分手的借口。”小云说。
  Martini先生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淡淡地说:“我不愿意这么想。”
  “对不起。”小云似乎不忍心,“我没别的意思。”
  “没关系。”他说,“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她。刚开始的两年,
  也就是我念研究所的时候最难熬,那时我常在墙上写字。”
  听他这么说,我联想到房间墙上的字。
  “当兵那两年,我想了很多。或许是因为我看起来不够稳重,所以她
  看不到未来。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以前很邋遢,牛仔裤如果破洞,
  还是照穿不误,而且看电影、逛街都穿拖鞋。”
  Martini先生端起那杯dry Martini,喝了一口后,接着说:
 
  “退伍后,我刻意改变自己,随时打条领带,上班或放假都一样。”
  “其实也用不着如此。”小云说。
  “领带代表男人的事业,惟有合适的领带才能衬托男人的身份地位。”
  “有这种说法吗?”我很好奇。
  “这是她说的。”他回答。
  我看了看小云,小云也看了看我,我们都觉得这种说法不客观。
  “工作后这几年,我升得很快,收入也算高,但还是不习惯打领带。
  西方人的前辈子一定是吊死鬼,所以才保留着勒紧脖子的习惯。”
  说完后,他勉强笑了笑,然后说:
  “真好。她走后,我觉得大部分的我已死去,没想到我还有幽默感。”
  我和小云也笑了笑。
  “我只要无法排解想念她的痛苦,便会来这里。”他叹口气,
  “她是我右边的石头,如果不能再见她一面,我只能在原地等待和想念。”
  “可是她既然已经失约,你何不……”
  他摇摇头,算是打断我。说:“我常幻想她一定躲在暗处偷偷观察我,
  只要我习惯打领带后,她就知道我已有事业基础,便会出来见我。”
  “你今天打的领带,就很适合你。”我说。
  “是吗?”他低头看了看。
  “而且你以前都会摸摸领带的结和下摆,今天一次也没。”
  “真的吗?”他睁大眼睛。
  小云看了看我,对他的反应有些疑惑。
  “也许我已经习惯打领带了吧。”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尽。
  “我早该想到,她选择在圣诞夜碰面是有特殊意义的。”
  “什么特殊意义?”我问。
  “圣诞夜会有奇迹。她应该是暗示:我们的重逢,正需要奇迹。”
  我和小云都没接话,生怕说了不恰当的话。
  “去年和今年的奇迹都没出现,以后大概也不会出现了。
  其实我心里明白跟她在一起是种奢望,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说完后,他便沉默了。
  我们三人沉默了许久,我决定打破沉默,便说: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猜猜看。”他说。
  “你一定选羊。”我说,“只有选羊的人对爱情才会这么执着。”
  “猜错了。”
  “那你选什么?”小云问。
  “我选孔雀。”他说。
  “为什么?”
  我因为太惊讶,突然叫了一声,店内有四个人同时转头朝向我们。
  “因为我姓孔。”Martini先生说,
  “孔雀给我的感觉像是孔家的鸟,所以就选它了。”
  “就这样?”小云说。
  “嗯。”他点点头。
  小云和我面面相觑,实在不敢相信会有这种选孔雀的理由。
  “心理测验如果要测得准,就要只凭第一时间的反应,不能想太多。”
  他淡淡笑了笑。
  店里的客人并没有减少的迹象,看来大家都想玩个通宵。
  小云去帮小兰的忙,在听故事的这段时间,小兰已经忙翻了。
  我突然想起墙上的字,便跟他说我房间的墙上也有字,是黑色的字。
  “以前我住在东宁路的巷子,是栋老房子,有两层楼。”他说。
  我朝他猛点头。
  “那里有院子,院子旁的阶梯通到楼上,房间有个很大的窗。”
  这次我连头都不点了,只是睁大眼睛。
  他看到我的反应后,便说:“改天我回去看看那面墙。可以吗?”
  “随时欢迎。”我说。
  “我该走了。”他站起身,“谢谢你听我说话,
  我觉得这些年来我好像从没开口似的。”
  “不客气。”我说。
  他走后,我开始觉得店里很吵,没坐多久,也离开了。
  凌晨三点左右回到房间,又重看了一遍墙上的字。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他和她之间的事,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朦胧间被敲门声吵醒,打开门一看,是李珊蓝。
  “原来你在睡觉,难怪敲天花板你都没反应。”她的语气有些埋怨,
  “不是叫你别太早睡吗?”
  “现在是凌晨四点,”我看了看表,大声说,“还能算早吗?”
  “火气别那么大。”她反而笑了笑,“来烤肉吧。”
  院子里已摆了两张小板凳和烤肉架,她又拿出几包肉和一瓶烤肉酱。
  我随手拿起一包肉看看保存期限,叹口气说:“果然又是过期的。”
  “才过期几个钟头而已。”她说。
  又看了看烤肉酱,我失声大叫:“有没有搞错?连烤肉酱也过期!”
  “保存期限是三年,才过期三天而已,值得大惊小怪吗?”
  我有些哭笑不得。
  “可惜没有过期的木炭。”她说。
  “木炭哪儿会过期。”我说,“没木炭怎么烤肉?”
  “去买呀!”
  “现在要到哪买?”
  “我工作的那家超市是24小时营业,可以买。”
  “你不会顺便买回来吗?”
  “买木炭不用钱吗?”
  我睁大了眼睛看她。
  “别这样看我。”她耸耸肩,“我已经贡献肉和烤肉酱了。”
  “你的意思是……”
  “木炭当然要你去买。”
  “好。”我发动机车,“算你狠。”
  我骑到超市买了一袋木炭,只花了几十块钱。
  “才几十块。”一踏进院子,我举起那袋木炭,“你却舍不得买。”
  “正因为便宜,才会觉得让你买也无所谓。”她说。
  “如果很贵呢?”
  “那就更应该让你买了。”她笑了起来。
  “你……”
  “快烤吧。”她说,“越拖肉便过期越久,吃进肚子就越危险。”
  我捡了几块石头围成方形,放进木炭后点了火,摆上烤肉架。
  “这个圣诞夜你怎么过?”我放了几片肉,开始烤。
  “工作呀。”她回答,“上半夜超市,下半夜‘中国娃娃’。”
  “没去玩吗?”我问。
  “现在就在玩呀。”她笑了笑,“只要天没亮,就还算是圣诞夜。”
  我看了看表,离天亮还有一个半小时。
  “你呢?”她问,“你怎么过?”
  我想了一下,便把在Yum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
  在彼此各吃了三片烤肉后,我才讲完。
  “所以今年圣诞夜的节目是听故事。”我说。
  她没说话,拿竹筷轻轻拨弄炭火,陷入沉思。
  “那女孩大概早就忘了六年之约了。”过了一会,她说。
  “我猜也是。”我说,“他痴痴等待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真可怜。”
  “不。”她摇摇头,“女孩应该是爱他的,
  只是她觉得有些东西比爱情更重要而已。”
  “她太现实了吧。”我说。
  “现实?”她的语气显得不以为然,“为了爱情而放弃更好的生活,
  与为了更好的生活而放弃爱情,谁比较高尚呢?”
  我愣了一愣,没有答话。
  “这两种人的区别只在于重视的东西不一样而已,并没有孰优孰劣。
  但因爱情通常被人们神圣化,所以选择爱情的人也被神圣化。”
  她将三片烤好的肉中两片夹进我盘子,一片夹给自己。接着说,
  “平心而论,在那个心理测验的五种动物中,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
  难道只因选羊的人选择爱情,我们便认为选羊的人情操最高贵?”
  我想她说得没错,也许只是选择的不同而已。
  为了爱情牺牲一切的人会被歌颂,
  但为了一切牺牲爱情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大概会被指责吧。
  我们结束这话题,转而闲聊。当肉片都烤完后,炭火正红。
  “你买太多木炭了。”她说。
  “是肉太少了。”我说。
  “不要顶嘴。”
  “是。”
  她笑了笑,看了看天色后,说:“天快亮了。”
  “好。”她站起身,“圣诞夜结束了。”
  “等等。”
  我跑到楼上房间,把桌上的17朵红玫瑰拿给她,说:“圣诞快乐。”
  “为什么送我花?”
  “你说过的,圣诞夜没花的女孩很可怜。”
  她低头数了数花朵,再抬头说:“我知道你前女友为什么不要你了。”
  “喂。”我瞪了她一眼。
  “这里总共有17朵,你知道17朵玫瑰代表什么吗?”
  “不知道。”
  “在玫瑰花语中,17朵的意思是:好聚好散。”
  “啊?”我张大嘴巴。
  “这样好了,我拿10朵,你拿7朵。”说完后,她将7朵玫瑰给我,
  “10朵的意思是:完美的你,7朵则是:祝你幸运。
  我完美、你幸运,可谓皆大欢喜。”
  “我要完美。”
  “别傻了。”她笑了笑,说,“圣诞快乐。”
  我们将院子简单清理完毕后,天已微微亮了。
  隔天进研究室,所有人都在讨论圣诞夜怎么过的。
  当别人问我圣诞夜怎么过时,我都是回答:
  “烤肉啊。”
  一个礼拜后,Martini先生突然造访。
  我让他进房间后,便独自一人下楼,在院子等待。
  过了约半小时,他才下楼。
  他的表情极为轻松,脸部肌肉线条不再僵硬,开始有圆滑的曲线。
  “谢谢你。”他说。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刚刚又在墙上留言。”他说。
  “你写什么?”话刚出口便觉得冒失,赶紧说,“抱歉。”
  “没关系。”他笑了笑,“反正你也会看,不是吗?”
  我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要开始往左边走了。”他说,“这是我最后的留言。”
  我们同时沉默,我瞥见他仍然打了条领带。
  领带的图样是我上次看过的,毕加索的名画:《阿维侬的少女》。
  他突然把领带摘下,说:“送给你。”
  “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我说。
  “这确实有些贵,但并不重。”他笑了笑,“就当做纪念品吧。”
  我只好说声谢谢,然后收下。
  “我已经爬上右边的石头了。”他说,“你呢?”
  我愣了愣,李珊蓝正好开门进来。
  她看到我和他站在院子里,显得有些惊讶。
  我赶紧跟她介绍:“这是我跟你提过的Martini先生……”。
  “Martini?”他笑了笑,“很有趣的称呼,不过我姓孔不姓马。”
  “她是……”我指着李珊蓝,想了一会说,“另一个选孔雀的人。”
  “今天真是好日子,三只孔雀共聚一堂。”他说,
  “希望将来有天我们都能开屏。”
  “我是雌孔雀,无法开屏。”她说。
  我们三只很有默契地同时笑了笑。
  我想Martini先生以前一定是个开朗的人,只不过这些年的等待,
  将他脸部的线条压得又硬又直。
  如今他已爬上右边的石头,又重拾从前的开朗。
  以这个角度而言,现在的他,正在开屏。
  “我走了。”Martini先生挥挥手,意味深长地说,“再见。”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第八章/孔雀的眼神
  Martini先生一离开,李珊蓝立刻说:“我可以去看墙上的字吗?”
  我想了一下,便点点头。
  她立刻跑上楼梯。
  “喂!”我突然想起墙上也有我的留言,“只能看黑色的字。”
  “为什么?”她停在阶梯一半的位置,回头说。
  “蓝色的字是我写的。”
  “知道了。”她边跑边说。
  我在院子站了很久,觉得腿有些酸后,便往楼上走。
  走到楼上的栏杆旁时,她正好从我房间出来。
  “他的留言真的会让人很有感觉。比较起来,你的留言便显得……”
  她突然捂住嘴巴,不再往下说。
  “不是叫你别看蓝色的字吗?”我瞪了她一眼。
  “对不起。”她说,“我色盲。”
  “你……”
  “我去上班了!”她一溜烟跑下楼。
  两天后荣安放假,我跟他又去泡Yum。
  当他知道Martini先生在圣诞夜说的故事后,便说:
  “不公平!为什么我没听到?”
  “听到又如何?”我说,“你没慧根,故事再怎么动人对你都没用。”
  “起码我可以说些话安慰他啊。”荣安说。
  “你要说什么?”小云问。
  “我会说那女孩自从离开他后,便历尽沧桑、饱尝辛酸、漂泊无依,
  最终沦落风尘。”荣安说,“这样他应该会觉得好过一些。”
  我和小云差点吓出冷汗。
  “幸好你不在。”我说。
  然后我说了Martini先生来找我并把领带送我的事。
  我没提及墙上的字,因为不想让荣安和小云也知道我的留言。
  “他最后说什么?”小云问。
  “他说他已经爬上右边的石头了。然后问我爬上了没有?”
  “你怎么回答?”荣安问。
  我苦笑一下,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自从知道刘玮亭是我右边的石头后,我连攀爬的勇气也没有了,
  只是站在山脚下仰望。
  或许我该像Martini先生一样爬到山顶,不管耗去多少精力和时间。
  两个礼拜后荣安又来找我时,告诉我一件事。
  “我查到刘玮亭在哪里了。”他说。
  我不知道该做何种情绪反应,只是沉默不语。
  “这次我非常小心,绝对不会再弄错了。”过了很久,他说。
  我还是沉默不语。
  “本想先去找她,但后来想想我老是做错事、说错话,
  这次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再害你了。”他似乎很不好意思。
  荣安用了两次“绝对”这种字眼,认识他这么久,很少见。
  他的表情显得愧疚和不安,有点像***凶手面对死者家属。
  我知道荣安对刘玮亭的事很自责,但没想到自责程度竟会如此之深。
  “你怎么查到的?”叹口气,我问。
  “利用网络的搜寻引擎找到的。”他说。
  我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么简单。
  他又不是情报局或调查局的人,原本就不会有其他神通广大的方法。
  荣安离开后,我犹豫着该不该去找刘玮亭?
  如果找到她,又该说什么、做什么?
  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
  犹豫了三天,还是举棋不定。
  第四天突然想到也许可以问问李珊蓝的意见。
  “要出门啊。”我特地在她要到超市上班前几分钟,在院子里等她。
  “嗯。”她点个头,便出去了。
  “回来了啊。”我算准她下班回来的时间,提早几分钟在院子里等她。
  “嗯。”她还是点个头,走进房间。
  “又要出门啊。”这次她是要到“中国娃娃”上班。
  “嗯。”她说。
  “又回来了啊。”五个小时后,我说。
  她没回话,只是睁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会后,便走进房间。
  我很懊恼自己竟然连开口询问的勇气也没,颓然坐在阶梯上。
  “喂。”她突然打开房门,“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站起身,脸上微微一红。
  “还是说吧。”她笑了笑,“不过借钱免谈。”
  我只好把是否要找刘玮亭的事告诉她。
  “你一定要去找刘玮亭。”李珊蓝说,“不只是为了你,
  也为了你那个叫荣安的朋友,还有刘玮亭。”
  “为什么?”
  “就以右边的石头这个比喻来说,刘玮亭是你右边的石头,
  但你可能也是她右边的石头呀,而你和她之间就是荣安右边的石头。”
  我如梦初醒,决定去找刘玮亭。
  荣安说刘玮亭现在又回到成大念博士班,要找她很容易。
  算了算时间,我跟她已经六年多没碰面了。
  我鼓起勇气、调整好心情,踏进她所在的系馆。
  问了一个同学:博士班的研究室在几楼?
  他反问我要找谁?
  当我说出刘玮亭后,他的表情很古怪,然后开玩笑说:
  “你到三楼,如果哪间研究室让你觉得最冷最阴森,那就是了。”
  我爬到三楼,看见一条长长的走廊,左右两边都是房间。
  虽然是下午,但走廊上没亮灯,光线晦暗,几乎看不见尽头。
  门上挂着名牌,我不必用心感受每间房间的温度,用眼睛找就行。
  左边的第八间,门上的名牌写着:刘玮亭。
  那个同学说得没错,她的研究室有种说不出的冷。
  好像不曾有人造访,室内不曾有温暖,让我想到原始森林里的小木屋。
  如果我是福尔摩斯,我会藉由科学方法量测门上的凹痕、门口的足迹,
  然后得出几乎没人敲过门以及门口只有她的脚印的结论。
  我甚至怀疑所有人经过她研究室时,都会选择绕路而行。
  深吸了一口气,敲了两下门。
  过了像一分钟那样长的三秒钟后,里头传出:“请进。”
  扭转门把顺势一推走进。连门把都出奇的冷。
  然后我心跳加速,因为看到了刘玮亭。
  她眼睛盯着计算机屏幕,双手敲打着键盘,发出轻脆的声音。
  过了两秒钟,她转过头,看见我后,停止敲打键盘。
  我跟她的距离只有三公尺,却像隔了三个光年。
  实在太安静了,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十秒钟后,她又转头盯着屏幕;再半分钟后,键盘又发出呻吟声。
  “有事吗?”键盘哀叫了一分钟后,她终于开口。
  “我……”
  刚发出声音,才知道声音已经沙哑,清了清喉咙后,还是无法继续。
  “如果你要说抱歉,那就请回吧。我已经听得够多了。”
  她打断我,语气没有高低起伏。
  听她这么说,我更紧张了,要出口的话又咽回去。
  “出去记得关门。”她说,“还有,别再来了。”
  “这些年来,只要一想到你就很愧疚,甚至觉得伤心……”
  我终于又开口。但话没说完,便听见她冷冷地说:
  “你只是心里难受,不是伤心。你的心受伤了吗?被喜欢的人欺骗或背叛才叫伤心,而你并没有。所以请不要侮辱伤心这种字眼。”
  突如其来的这番话,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我知道你很伤心,所以我必须再见到你,跟你说一些话。”
  “没什么好说的。”她的语气冰冷依旧。
  “请你听我说完心里的话,好吗?”
  她看见我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后,叹口气说:
  “算了,你还是走吧。我的自尊所剩无几,就让我保留它吧。”
  说完后,她站起身,背对着我。
  我无法爬上右边的石头了,但如果现在放弃,它将会更高更难爬上。
  突然想起烧掉情书那天,李珊蓝所说的话。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
  “我知道现在讲时间不对,可能也不重要,但如果能回到六年多前,
  回到最后一堂课下课后,回到在教室外那棵树下追上你的时间点,
  我不会只说对不起,我还会说:我喜欢你。”
  虽然她背对着我,但我可以从她的背部和肩膀,看到如针刺般的反应。
  “那封情书确实是寄错了,刚开始我也确实抱着将错就错的心态。
  可是后来,我真的很喜欢你,只是单纯的喜欢,没考虑到未来。
  在我大四毕业前夕的那棵树下,在那个时间点,我是喜欢你的。”
  我一口气把话说完,似乎已用尽所有力气,感到全身虚脱。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我,隔了很久,才说:
  “你真的伤了我,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没恶意,寄错情书也只是个误会,但那时的我是真心对待你的。你不仅伤了我的自尊,也打击了我的自信。这些年来,我不靠近任何男生,也不让他们靠近我,我甚至都不笑了。我无法走出这个阴影,我需要光线,但又害怕见光。”
  她的语气很平和,已没有先前的冰冷。
  我知道说太多的抱歉都没用,而且我也说过太多次了。
  她说完那番话后,沉默了一会,又说:
  “让我们回到你所说的那个时间点,我停下脚踏车,而你跑过来。”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些激动,试着稳住情绪后,接着说,
  “请你告诉我,在那个时间点的你,是真心喜欢我吗?”
  “嗯。在那个时间点的我,是真心喜欢你。”
  她看着我,眼神不再冰冷,温暖的液体慢慢充满眼眶。
  然后她哽咽地说:
  “我们走走吧。”
  听到这句她以前常说的话,我也觉得激动,视线开始模糊。
  据说眼泪含有重金属锰,所以哭过后会觉得轻松。
  我在刘玮亭的研究室内流了一下泪后,便觉得身体轻盈不少。
  离开她的研究室,走到户外,我们在校园里闲晃。
  初春的阳光很温暖,她却眯上了眼,我知道她一定很久没晒太阳。
  我们分别说说这六年多来的经历,她很讶异我跟苇庭成为男女朋友,
  却不讶异我跟苇庭分手。
  “苇庭学姐和你并不适合。”她说,“你虽然不像是选孔雀的人,
  但她却是地地道道选羊的人。”
  “这有关系吗?”我问。
  “她爱人跟被爱的需求都很强烈,但你不同。”她说,“你们相处久了之后,你会窒息得喘不过气,但她却嫌不够。”
  我沉思了一会儿,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
  我和刘玮亭都知道,以后不可能会在一起。
  过了那个时间点,我们的生命便已错开,不会再重叠。
  现在的我们虽并肩走着、叙叙旧,但与其说是叙旧,不如说是治疗,
  治疗彼此心里被右边石头所压痛的伤。
  走着走着,又到了以前上课的教室左边一百公尺外第三棵树下。
  以前总在这棵树下等刘玮亭,她的最后一瞥也在这棵树下。
  “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第二次机会,我们算是幸运的。”她说。
  “幸运?”
  “不用抱着愧疚和伤痕过下半辈子,而有第二次面对的机会,
  这难道不幸运?”
  我看看身边的树,没想到还能跟刘玮亭再次站在这里,便点点头说:
  “确实是幸运。”
  天色已渐渐昏暗,我们做好了道别的心理准备。
  “你是选孔雀的人,祝你开屏。”她说。
  “你是选老虎的人,祝你……”我想了一下,“祝你吃得很饱。”
  她突然笑了出来,终于看到她的笑容,我也笑得很开心。
  离开校园,我感到无比轻松。
  以前跟刘玮亭在一起时,因为有情书的压力,难免多了份不自在。
  现在什么都说清楚了,聊天时更能感受刘玮亭的纯粹。
  纠缠六年多的愧疚感终于一扫而空,我觉得双脚几乎要腾空而起。
  刚走进家门,不禁闭上双眼,高举双手仰身向后,心里呐喊:
  终于可以爱人了!
  我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爱人的能量。
  “干吗?溺水了在求救吗?”
  李珊蓝正站在院子,纳闷地看着我。
  我睁开双眼,嘿嘿两声,算是回答。
  “是不是捡到钱?”她说。
  “你怎么开口闭口都是钱。”
  “我是选孔雀的人呀,你能期待我说些有气质的话吗?”
  我不理她,顺着阶梯爬上楼。
  “喂。”她在楼下喊,“明天再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我倚在栏杆往下望。
  “明天是2月14情人节,我要去卖花……”
  “门都没有。”我打断她。
  “这样好了,二八分账如何?”
  “不是钱的问题。”我说。
  “你该不会想要三七分账吧?”她说,“这样太狠了。”
  我有些无奈,摇摇头说:“我不习惯像上次那样卖花。”
  “我也不习惯呀,不过为了赚钱也没办法。”她说,“不然就四六吧,
  再多的话就伤感情了。”
  看了一眼她求助的眼神,只好说:“好吧,我帮你。”
  “我就知道你人最好了。”她笑得很开心。
  隔天要出门卖花前,我还是有些踌躇,李珊蓝给我一副深色太阳眼镜。
  “干吗?”我说,“太阳又不大。”
  “戴上了它,人家比较不容易认出你。”她说。
  “我这种翩翩风度,即使遮住眼睛人家还是可以认出我的。”
  “是吗?”她笑了笑,又递给我一根手杖。
  “又要干吗?”
  “你干脆装成视障人士好了。”
  “你真无聊。”我瞪她一眼,把手杖和太阳眼镜都还给她。
  这次卖花的生意更好,全部卖光一朵都不剩。
  虽然我仍是遮遮掩掩,还是被两个学弟认出来。
  花卖完后,李珊蓝数了些钱要拿给我。
  “不用了。”我摇摇手。
  “你……”她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说:我不像是选孔雀的人?”
  “不。”她说,“你确实像是选孔雀的人。”
  “那你想说什么?”
  “你不要钱,是不是要我以身相许?”
  “莫名其妙!”我骂了一声,隐隐觉得脸颊发热。
  她倒是笑得很开心,神情看起来甚至有些狡黠。
  “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会跟你要钱?”
  “对呀。”她笑着说,“如果你要钱,我宁可不要你帮。”
  我苦笑一下,没想到自己被她摸得这么透。
  我在该受诅咒的情人节夜晚到研究室去忙,一直到凌晨四点才回家。
  洗完澡,准备舒舒服服睡个觉。
  梦到庙会的锣鼓喧天,舞狮的人将狮头贴近我,吓了一跳便醒过来。
  门外传来响亮的咚咚敲门声,下床开了门,果然是李珊蓝。
  “下来吃饭吧。”她说。
  “现在?”看了一下表,不禁失声大叫,“现在快五点了!要吃晚餐、
  宵夜,还是早餐?”
  “别哭了。”她笑了笑,“下来吧。”
  她在房间内摆满了一桌丰盛的菜,还有一瓶剩下三分之一的红酒。
  她将酒倒入酒杯,刚好盛满两个酒杯。
  “客人喝剩的。”她指着手中的空酒瓶。
  我望着一桌满满的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材料昨天下午就准备好了。”她说。
  “那为什么现在才弄呢?”
  “昨天是情人节呀,如果昨晚弄给你吃,你误会了怎么办?”
  我只得苦笑。
  “吃吧。”她说。
  “我还不饿。”我说。
  她递给我一柄扫帚。
  “干吗?”
  “院子脏了,拿扫帚去扫一扫,扫完后就会饿了。”
  我瞪了她一眼,直接坐下来准备吃饭。
  “猜猜看。”她说,“这里只有一样东西不是过期的,你猜是哪样?”
  “这哪需要猜?”我说,“当然只有酒不会过期。”
  “你好聪明。”她笑得很开心。
  “你这样吃早晚会出事。”
  “别说丧气话了,人要勇往直前、不畏艰难。”
  每次提醒她这点,她都不以为意,我没再多说,开始吃饭。
  我跟她提到去找刘玮亭的事,顺便感激她的指点与鼓励。
  “选孔雀跟选老虎的人果然不一样。”听完后,她说。
  “哪里不一样?”
  “她受伤后,便把自己锁在寒冷的高山上;换作是我,却会挺得更直、
  抬得更高,更勇敢也更骄傲地走进人群。”
  我看了她一眼,相信她真的会这样。
  “你一定很后悔将那封情书烧掉吧。”她说。
  “为什么要后悔?”
  “那封情书可是你年少青涩与冲动的见证呢。”
  “算了。”我说,“都已经烧掉了。”
  她起身去拿了张白纸,并把一枝笔交到我右手中。
  “现在我说什么,你马上用笔记下。”她说。
  我很纳闷地看着她,只见她闭上眼睛沉思,过了一会张开眼睛说:
  “如果成大是一座花园,你就是那朵最芳香、最引人注目的花朵……”
  听到第二句才猛然想起这是那封情书的开头,右手拍桌大喊:“喂!”
  “别吵。”她说,“我正在努力回想。”
  “够了喔!”
  “我试着帮你还原那封情书耶,你怎么不知感恩呢?”
  “你……”我觉得脸上发烫。
  “别气了,继续吃饭吧。”她满脸堆笑。
  我瞪了她一眼,重新端起碗筷。
  “写情书是高尚的行为,你以后还会写吧?”
  “如果遇见真正喜欢的人,我会写。”
  “万一人家又退回来给你,你可别再烧掉了。”
  “你少诅咒我。”
  低头扒了两口饭,抬起头时刚好接触她的目光,
  我们好像同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两天后荣安来找我,我们又到Yum找小云。
  我说我终于爬上右边的石头了,他们很开心,尤其是荣安。
  他多喝了几杯,又唱又闹的,最后是我扶他回家。
  突然想起Martini先生,如果他在,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有些人相处几次便可以交心,有些人即使天天在一起也要处处提防。
  Martini先生就属于前者。
  
二维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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