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 回眸 ※

  • 榭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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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4/1/20 12:10:13
  • 来自: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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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 1(1)
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念高中。
  那时还有发禁。
  发禁让所有高中男生的头像刺猬,洗头发时偶尔还会被刺伤。
  曾以为那时的我看起来不帅的原因只是因为头发太短,但上大学后发觉头发长了好像也不能改变什么。
  不过发禁跟这个故事毫不相干。
  就像古龙的小说里常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女人,时间总是在深夜,场景是四下无人万籁俱寂的荒野。
  她通常会自言自语,叹了几口气,在小说里走了几页后,突然消失。
  直到小说结束,这位神秘女人都不再出现,也对小说剧情毫无影响。
  那她到底出来干吗?
  总之,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念高中。
  那时还有发禁。
  我是从乡下进城来念书的,那时老家连一盏红绿灯都没有。
  “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罗大佑的《鹿港小镇》中,把台北改成台南、霓虹灯改成红绿灯,那么唱的就是我的心声。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适应这种离家独居的生活。
  我学会用手洗衣服,而且像灰姑娘那样任劳任怨,边洗边唱歌。
  偏食的习惯也改掉了,因为如果每次到餐厅都只吃喜欢吃的菜,不久就会腻,腻久了也许会疯。
  在疯掉之前,开始吃些平常连闻都不闻的菜,久了便什么菜都吃。
  庞大联考压力下的高中生活,是非常单纯的。
  除了念书就是考试,除了考试就是念书。
  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有人提醒你“业精于勤,荒于嬉”、“唯有流汗播种,才能欢呼收割”、“成功是属于坚持到底的人”等等让你觉得喘口气休息是罪大恶极的名言佳句。
  题外话,我应该就是那种坚持到底的人。
  因为后来我考上成功大学。
  “严归。”
  “郑传。”
  “让我们言归正传。”
  这是著名的《这一夜谁来说相声》中的相声台词。
  所以,让我们言归正传。
  故事是从刚升上高二时的一堂国文课开始。
  原本国文课是很枯燥的,带着浓厚乡音的老师念课文没人听得懂。
  偶尔他会试着讲笑话,但他总是边说边像马一样发出嘶嘶的声音。
  而且还会从齿缝洒出口水。
  但初秋的这堂国文课却让我的心提早入冬。
  “请大家推举一位同学,代表本校参加全台湾高中作文比赛。”
  老师说完后,同学们眼皮只微微一抬,似乎都没兴趣。
  得到全台湾高中作文比赛第一名又如何?联考作文成绩能加一分吗?
  “以‘孝顺’为主题,写篇论说文。”老师不识相地继续说,“要写一万字,期限是两个月,写完后交给我。”
  有没有搞错?
  高中生的作文是为了成绩而写,平时写一千字已经够了不起了,竟然要写一万字?而且还是不能唬烂的论说文。
  那得耽误多少念书的时间啊。
  一股紧张的气氛突然在同学间蔓延,因为这是生死攸关的事,大家都很害怕自己会变成苦主。
  没想到竟然有一个同学举手站起来说出我的名字!
  “蔡同学的文笔一直是有目共睹,我相信他一定能为本校争光!”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回眸 1(2)
他说完后,同学们拍手叫好、欢呼声四起。
  “实至名归啊。”有同学说。
  “蔡同学。”老师露出笑容,“看来你是众望所归。”
  什么众望所归?这叫众“龟”所望。
  这群乌龟就像古时候谁抽到签就得送女儿去山上嫁给妖怪一样,大家只会祈祷自己不要中签,根本不会管中签的人是谁啊。
  生物课里提到肾上腺素会让人突然生出神力搬起钢琴逃离火灾现场,此时我的肾上腺素应该正在分泌,于是我站起身大声说:“老师,我的作文不好啊!”
  “不要太谦虚。”
  “这是事实啊。如果是谦虚,我就会说我的作文很烂。”
  “为了学校的荣誉,你应该要当仁不让才对。”
  “正是为了学校的荣誉,老师更应该挑选真正有能力的人啊。”
  “同学们都对你这么有信心,你怎么反而没自信呢?”
  “他们怎么可能对我有信心?他们只是想找个替死鬼而已。”
  “你这种推三阻四的态度,我非常不欣赏。”老师瞪了我一眼。
  “老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的作文成绩啊。”
  “别说了!”老师似乎动怒了,“总之,你就是众望所归。”
  “可是……”
  “还说!”老师突然打断我的话。
  我张大嘴巴,欲言又止,悻悻然坐下。
  看来我的处境,就像在海产店的鱼缸里被食客点中的鱼。
  既然众望所归,我也只能视死如归了。
  下课后,那个举手推荐我的同学走到我身旁,用幸灾乐祸的口吻说:“谁叫你踩到人家的脚不会说声对不起。”
  我很纳闷,左思右想我什么时候踩到别人的脚?
  上课钟敲响时,我才想起上礼拜打篮球时曾不小心踩了他的脚。
  打篮球时肢体碰撞很正常啊,而且我也对他笑了笑表示不好意思,没想到他竟然会记恨这种事。
  天啊,才高中生而已,心机这么重。
  我无心检讨高中教育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一万字作文已够我心烦了。
  依照所有国文老师讲到烂的起承转合原则,开头要破题、结尾要有力,所以起和合的字数应该不会多。
  那么承和转岂不是要吃掉大部分字数?
  难道要山穷水尽继续承、柳暗花明又一转吗?
  电视或电影里常演那种放高利贷的来讨债的剧情,而欠钱的人总是没有正当的方法能在期限内筹出要还的钱。
  我的心情就像那些欠高利贷的人。
  可悲的是,欠钱还能去抢银行,但欠字的话连银行都没得抢。
  “限你两个月内交出一万字,不然杀你全家!”
  在我脑海里,国文老师已经幻化成放高利贷的吸血鬼了。
  我到图书馆借了三本教人作文的书,里面有一些以孝顺为题的范例。
  又去旧书摊买了一本书,书况很糟,内页有蚊子标本甚至粘了鼻屎。
  为了能顺利生出那一万字,叫我穿裙子跑操场三圈我也可以忍。
  我在家里写了两天,为了求快,直接在稿子上写。
  但往往写不到几行就卡住。
  稿纸已经揉掉十几张,进度却还是零。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回眸 1(3)
每当看到书桌上那叠书和稿纸,心里便有一股气,根本无法专心写。
  勉强动笔时只会边写边骂脏话。
  而且这也影响我念其他功课时的心情。
  这样下去的话,心情会更糟、功课会更差,恐怕会造成恶性循环。
  于是我把那四本书带到学校,稿纸也带着,都塞进课桌内的抽屉。
  利用下课时间打打草稿,我可不想写到一半再重头来过。
  小不忍则乱大谋,所以小便要忍,水少喝点,才会多点时间写稿。
  下课回家后,没看到那叠书和稿纸,眼不见为净,念书便专心多了。
  在学校构思了几天,草稿大致完成。
  所谓的“草稿”,只是在那四本书上画些重点,以供动笔时之参考。
  计算机不发达的时代,无法复制贴上,只能乖乖用笔写下一万字。
  终于开始在稿纸上动笔时,还是不太顺,稿纸常被揉成团,我顺手就往抽屉内丢。
  有天早上我刚进教室,坐定后从抽屉拿出一本书和稿纸,打算利用早自习时间写点稿,突然发现书里夹了张字条。
  “喂!你有没有公德心呀!这抽屉不是只有你在用。垃圾的归宿是垃圾桶,不是抽屉!”
  那是比平常字体大三倍以上的红色字迹。
  我吓了一大跳,书本从手中滑落,掉落地面。
  回过神后,仔细想了一下,“抽屉不是只有你在用?”
  这间教室是我们班的专属教室,而且每个学生的座位都是固定的,所以这抽屉当然只有我在用啊。
  难道有人捉弄我?
  环顾四周,其他同学都在安静看书,教室里没半点声音。
  照理说,我因为要写一万字作文的鸟事,现在成了班上的衰尾道人。
  大家除了同情我、暗地嘲笑我、不跟我握手以免感染晦气外,谁还会这么没人性捉弄我?
  虽然纳闷,但上了几堂课、写了几百字稿子后,我便完全忘了字条的事。
  第二天一早进教室,又发现第二张字条。
  “喂!你真的很白目,你是听不懂中文吗?要用的东西带回家,不用的东西丢垃圾桶!Understand?”
  同样是红色的字迹。
  这次我的反应不是吓一大跳,而是火冒三丈。
  在每天要念那么多书的情况下,我还得浪费时间精力脑力和一些钱,去写这篇到现在我还搞不清楚为什么非得要我写的作文。
  这处境已经是高中生的最大悲剧,竟然还被人教训,而且还用英文。
  我立刻在字条上找个空白的地方写下:“喂!够了喔!不要惹我,我会不爽!”
  “你把抽屉搞得这么乱,还敢说不爽?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这是第三天的字条上的字。
  我没有良心?
  看到瞎了眼的乞丐,你可以绕过他、也可以无动于衷走过他身旁,但你竟然在他面前的破碗内撒尿。
  而撒尿的人反而骂我没有良心?
  “捉弄同学心何安?因果报应终须还。百年之后阎王殿,汝再投胎做人难!”
  我气炸了,在字条上写下这首打油诗。
  写完后看了一遍,气突然消了,而且露出微笑。
  这首诗写得有模有样,看来我应该还是有点才情。
  可惜我要写的是一万字论说文,如果是参加“找寻第二个李白”、“苏东坡的转世灵童在哪里”之类的征文活动,我大概很有希望。
  “你不用诅咒我,我反正不是人。”
  第四天的字条上的字。
  不是人?
  我背脊有些发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转念一想,鬼魂通常不会用写的,应该是用低八度的声音说出“我好惨啊……”之类的话。
  也许这鬼魂不想待在地狱,喜欢附在课桌的抽屉内,但这情形只会在小说中出现,不会出现在高中生活里。
  因为高中生活也是地狱。
  我冷静了下来,决定今天放学后晚点走,确定是否真有整我的人。
  放学时等同学都走光后,我又多待了五分钟。
  离开教室时,还频频回头,留意是否有人溜进教室。
  隔天起了个大早,火速冲进教室。
  果然我是第一个进教室的人。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再不把抽屉收拾干净,你就试试看!”
  

回眸 2(1)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到底是谁呢?
  难道真的是鬼吗?
  不要啊,我是自然组的学生,物理和化学已经把我吓得不成人形了,你如果要吓人应该找社会组的学生啊。
  我八字有点轻但不算太轻,而且没做亏心事。
  我的成绩普通不会造成同侪压力、考试从不作弊、看到老师会敬礼、作业都是自己写、常常让同学抄作业甚至会问他抄得累不累,像我这样的高中生简直可以立铜像了。
  鬼魂碰到我应该要感动得掉眼泪,而不是吓我啊。
  我整天胡思乱想,稿子一个字也没写。
  放学时原本想在字条上写:“请问你有何冤情?”
  但后来想想便作罢。
  万一他说他的骨灰埋在学校的钟楼下,要在半夜12点正挖出来,那我岂不是自找麻烦?
  算了,还是把抽屉内的纸团清空,比较保险。
  而且我还用抹布沾些水,把抽屉内擦干净。
  拿抹布擦拭抽屉时,我突然想到:如果这鬼魂信基督教,或许我可以去教堂拿点圣水洒进抽屉;如果他信的是道教,那我只能请人画符了。
  隔天一早,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走进教室坐下。
  先做一个深呼吸试着冷静,再低头往抽屉内察看。
  然后我叹了一口气。
  因为字条又出现了。
  “你终于学乖了,善哉善哉。但你的书还是占了我的空间。”
  善哉善哉?
  莫非他信的是佛教?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在字条上把《心经》抄写一遍。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够力啦!我很凶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放学后我把抽屉内的四本书收进书包带回家。
  总之,今晚就是边写稿边骂脏话边感到小小恐惧边觉得无可奈何。
  原以为自己会像被日军抓到的抗日志士一样,不仅能忍受任何酷刑,还会抽空对日本人吐口水。
  没想到在不清楚对方是否真是鬼的状况下,便退缩了。
  真是窝囊。
  “会怕就好,终于知难而退了吧。以后抽屉要收得干干净净,别再弄乱了。要当个有公德心的高中生,不要像个被宠坏的小孩。”
  我像个被宠坏的小孩?
  乖乖认输还要被消遣,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放学后我到附近的城隍庙,拿了一本《大悲咒》。
  晚餐吃素,饭后洗个仔细的澡,然后回到书桌前正襟危坐。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我用毛笔将415字《大悲咒》全文抄写在纸上。
  如果字条不再出现那就算了;如果又有字条,只好请观世音菩萨作主了。
  “嘿,今天你很乖,抽屉很干净。请你吃颗糖。”
  除了有字条,还真的有颗糖。
  我可不敢吃那颗糖,搞不好这只是我的幻觉,它其实不是糖而是元宝蜡烛或是冥纸之类的。
  我下定决心,将那张抄了《大悲咒》的纸,端正摆进抽屉内。书包网 www.bookbao.com

回眸 2(2)
纸的四角还用透明胶带贴住。
  “你毛笔字不错,这礼物我收下了。为了报答,我说个笑话给你听。去年母亲开刀,我很担心,因为母亲很怕痛,而手术后是很痛的。母亲手术完后我去看她,只见她神色自若、有说有笑。我很好奇,问:‘妈,你不痛吗?’她回答:‘不会啊。有人告诉我念大悲咒很***,于是我就念了三遍大悲咒,果然离苦得乐。’我更好奇了,又问:‘可是妈,你不会念大悲咒呀。’‘我会呀,我就大悲咒、大悲咒、大悲咒,这样给它念三遍。’Ps,这算是个笑话吧?”
  这字条是什么意思?大悲咒的冷笑话吗?
  关于大悲咒的冷笑话,我只听过如果要把小杯的豆浆变成大杯的,念大悲咒就行。
  但重点不是这个冷笑话有几颗星,而是他为什么说这些啊。
  我的恐惧感莫名其妙消失了,剩下的只是疑惑而已。
  他应该不是鬼,那么他到底是谁?又为什么总在我抽屉内留言呢?
  我想了半天,一点头绪也没,索性不想了。
  既然不是鬼,那就没什么好怕了,我又把那四本书放进抽屉。
  放学时,照例所有同学都要先简单打扫一下教室再离开。
  我今天负责擦窗户,这是最轻松的工作,通常会最早完成。
  我擦完窗户便回到座位,背起书包准备回家。
  坐我右手边的同学拿着扫把扫到我身旁时,说:“喂,你抽屉里还有东西没带走。”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掐住他脖子,叫了一声:“原来是你!”
  他吓了一跳,扫帚掉到地上发出清脆声音。
  他用力挣脱后,瞪了我一眼,说:“干吗啦!”
  “你为什么要吓我?”
  “我吓你?”他一脸茫然。
  鸡同鸭讲了一会,我才知道他只是好心提醒我,怕我忘了带书回家。
  “而且晚上还有补校学生来上课,把书放抽屉里不好。”他说。
  “补校学生?”我很惊讶。
  “是啊。”他瞄了我一眼,“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我几乎是叫了出来。
  “你真够笨的,连这个都不知道。”
  他说完后便不理我,继续扫他的地。
  我怎么会知道我们学校还有补校学生?
  这东西考试又不会考!
  原来只是跟我共享同一张桌椅的某个补校学生,根本不是鬼。
  他说的对,我真够笨的。
  困扰多时的谜团终于解开,我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起来。
  自从国文老师逼我写作文以来,我已经不知道快乐是何物。
  突然袭来的快乐情绪,让我一个劲儿笑个不停。
  于是我回到座位,拿出一张纸,打算也写个笑话给念补校的他。
  “我也说个笑话给你听。有个嫖客跟妓女在办事时,妓女一声不吭。嫖客抱怨:‘你这么安静我不够爽啦,你是不会叫春吗?’妓女回答:‘我当然会叫春。’嫖客说:‘那就叫几声来听听。’于是妓女就叫:‘春、春、春……’Ps,这笑话跟你的笑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晚上在书桌前念书时,偶尔会莫名其妙笑了出来。
  我还唱歌喔,而且是英文歌呢。
  “Sayonara……Japanese goodbye……whisper sayonara……smiling and don’t you cry……”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哼着这首《樱花恋》的电影主题曲。
  隔天早上带着期待看到字条的心走进教室。
  他会写些什么呢?
  也许因为我写的笑话很好笑,他想跟我义结金兰也说不定。
  “低级!无聊!变态!还有,你干吗又把书放抽屉里,很烦耶!”
  啊?
  怎么会这样?
  这是五颗星的冷笑话,而且还是***的耶。
  任何一个健康的高中男生听到这笑话都应该感动得痛哭流涕啊。
  莫非“他”是个女孩?
  我一直以为他是男的,因为我们学校是男校,没半个女学生。
  甚至在校园里流浪的狗都是公的。
  难道补校有收女学生?
  我犹豫了一会,在今天的字条上写下:“不好意思,请允许我问你一个深奥的问题。你是女的吗?”
  “废话。我是个心地善良、清新脱俗的补校女生。而你,却是个没公德心、低级无聊的高中男生!”
  我有点不知所措,毕竟和尚学校待久了,毫无面对女同学的经验。
  只好用很客气的口吻写下:“对不起。我把书收回家了。我一直以为这抽屉只有我在用,并不是故意要占用你的空间。请你原谅我的无心之过。”
  “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如果要修到共享一个抽屉,大概也得要十个月。所以擦去你眼角的泪珠吧,我原谅你了。”
  擦个屁泪,莫名其妙。
  不过她肯原谅我,可见不是小气的女生。
  只要不是小气的女生,那就好说话了。
  “你之前干吗装鬼吓我?”
  “因为你笨呀。是你自己把我当成鬼的。”
  “那你还是可以告诉我,你其实只是个补校学生而已。”
  “谁叫你抽屉不收拾干净,活该被吓。”
  “不好意思,我有苦衷。我要写一万字作文。”
  “什么样的作文?”
  “论孝顺或谈孝顺之类的,要比赛的。”
  “你作文很好吗?”
  “不好。我是被陷害的。”
  “所以你是好人。”
  “为什么这么说?”
  “只有好人才会被陷害呀。”
  这样的对话在面对面时只要花一分钟,但在抽屉内的时空,却要花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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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 3(1)
“跟你商量一件事,让我把书放在抽屉里吧?”
  “那些书又旧又脏,有本书上头还沾了耳屎,很恶心。”
  “那是鼻屎。不信的话,你仔细看,里面有毛。”
  “你更恶心。为什么不把书带回家?嫌脏吗?”
  “在家里没办法写,心情会变差。我很不情愿写这篇作文。”
  “那好吧。你可以把书放抽屉。”
  “谢谢。请你吃一颗糖,日本的喔。”
  “很好吃。谢谢。”
  又把那四本书带来学校后的第三天,我终于写完了。
  算了一下,一张500字的稿纸我共写了18张。
  只约九千字,国文老师能接受吗?
  我确定她不是小气的女生,但国文老师可是非常小气。
  果然国文老师拿到稿子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仔细数稿纸有几张。
  竟然还用手指边沾口水边数,在数钞票吗?
  “才18张。”数完后,国文老师皱起眉头。
  “老师,我已经尽力了。”
  “规定是一万字,就一万字。”他面无表情,“没得商量。”
  “可是九千已经很接近一万了。”
  “如果我欠你一万块,却只还你九千块,你能接受吗?”
  “可以接受。”我小声说,“因为老师赚钱很辛苦。”
  国文老师连内文都没看,便将那叠稿纸卷成筒状,作势要递给我。
  “拿回去重写。”他说。
  “可是……”
  “可是什么?”他伸长了手,“拿回去!”
  我心里叫骂连连,缓缓伸出右手接下。
  高中生活果然是地狱。
  虽然只差一千字,但所谓的“重写”,还是得再写一万字。
  计算机不发达的年代,没办法任意在文章内插进文字。
  我只能以这九千字为草稿,然后想尽办法绞尽脑汁生出一千字,最后再重新写出一万字稿子。
  “喂,稿子写得如何?”
  “写完了,但被老师退稿。因为只有九千字。”
  “你的老师太小气了吧,九千已经很接近一万了。”
  “你的第一句我同意,第二句和我的想法一样。”
  “那你怎么办?难道再重写一万字?”
  “是啊。我正烦恼该怎么生出额外的一千字。”
  “何不以自己为例?这样也许能写更多。”
  “基本上我是个低调的人,难道我割肾医父、卖血养母、常常牵着奶奶的手过马路的事也要写出来让大家都知道吗?”
  “你很无聊耶!”
  她这次写的“无聊”倒是给了我灵感。
  因为无聊的人,废话一定多。
  我脑中灵光乍现,想出一套直接将文章变胖的方法。
  “很”用“非常”代替,死都不省略形容词的“的”和副词的“地”;还有要善用一些虚无缥缈的字,如“了”、“就”等。
  而且多加标点符号,因为标点符号也占稿纸的一格。
  我已经落魄到为了能多写一个字而不择手段的地步了。
  例如:
  今天饭很好吃,吃完饭我到街上悠闲逛街,在地上捡到一块钱。
  可以改为:
  今天(的)饭(非常)好吃,吃完(了)饭(,)我(就)到街上悠闲(地)逛街,在地上捡到(了)一块钱。
  原本包含标点符号只有28字,瞬间增加为35字。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回眸 3(2)
我精神抖擞,逐字阅读稿子,用红笔把增加的字直接加注在稿纸上。
  整份稿子在这个增胖计划中,粗略估计约多了一千一百个字。
  增加最多的是“的”字,果然只要用心,文章到处都可加“的”。
  多年后电影《食神》的经典对白,“只要用心,人人都可以是食神”,也呼应了这点。
  “嘿嘿,我已经找到那额外的一千字了。”
  离开学校时,我在字条上这么留言。
  我把加注了很多红字的稿子带回家,今晚就把这件事做个了结。
  抄一万字虽然也是不小的工程,但起码不用动脑,会轻松许多。
  我在书桌前一鼓作气,花了六个多小时抄写完一万字的稿。
  “真的吗?你怎么办到的?”
  隔天看到字条后我很得意,嘿嘿笑了起来,邻座的同学瞄了我一眼。
  今天终于可以彻底解脱了,待会把稿子交给国文老师后,我就要告别地藏王菩萨了。
  因为我即将离开地狱。
  把稿子交给国文老师,他又仔细点了点,这回我写了20张半。
  他仍然没看稿子内文一眼,只是点个头,挥挥手示意我可以离开。
  我一整天的心情都很轻松愉快,放学时将充斥红字的旧稿放进抽屉,然后在字条写下:
  “稿子让你瞻仰一下。你将见证一个天才写作者诞生。Ps,你将(会)见证(到)一个天才写作者(的)诞生。”
  “原来如此。你太dirty了。”
  “那你会thirsty吗?抽屉内的饮料请你喝。”
  “谢谢。干吗请我喝饮料?”
  “因为你的一句‘无聊’,促成一篇伟大巨作的诞生。”
  “跟我无关,我可没叫你到处加‘的’。”
  “施恩不望报。你真是伟大、伟大啊!”
  “你还是一样无聊。对了,新的稿子写完了吗?”
  “早就写完了。反正只是重抄一遍而已。”
  “那这份旧稿借我回家看。最近睡不好,看这种稿子容易想睡觉。”
  “最好是这样。”
  我把借来的三本书还给图书馆,沾了鼻屎的书送给捡破烂的人。
  而我一收到她还我的旧稿时,立刻揉成18个纸团丢进垃圾桶。
  这件事就到此告一段落,我完全不想保有这篇文章的记忆。
  恢复正常念书的日子值得庆幸,更何况还多了一个可以通字条的她。
  她应该是个细心的女孩,而且似乎很爱干净。
  她总会准备一张干净的白纸,再把字写在上面,排成笔直一列。
  我会在那列字下面写字,但我的字排起来却有些歪斜,偶尔还弯曲。
  然后她会再写出一列笔直的字。
  白纸差不多写满后,她又会换一张全新的白纸。
  心血来潮时,她会写出一段字,我也会跟着写一段。
  有时她还会画画,当然我也得跟着画。
  如果她的画风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那我的画风就像在廉价宾馆里被抓到的嫖客。
  坦白说,要不是因为有这段跟她通字条的经历,我的高中生活回忆恐怕只有书桌、黑板、参考书和考试卷。
  在字条一来一回之间,我大致知道了一些她的情况。

回眸 3(3)
她和我同年,不过她却是她们班上年纪最小的学生。
  补校学生彼此的背景差异悬殊,她们班上年纪最大的已经30岁。
  她白天在安平工业区上班,下班后立刻赶来学校上课。
  “哇!这样很累呢。”
  “习惯了就好,不怎么觉得累。”
  “假日呢?你会不会跑去捐血或是到少林寺打工之类的?”
  “你少无聊。假日我会睡一整天。”
  “哇!睡一整天也很累呢。”
  “听你说话最累!”
  文章有起承转合,现实生活中也有。
  大约在国文老师收下我的稿子后三个礼拜,现实中的“转”出现了。
  那天国文老师突然叫我下课后去办公室找他。
  “离期限还有一个多礼拜,你再写一篇吧。”他说。
  “再写一篇?”我不禁叫了出来。
  “小声点,这里是办公室。”他瞪了我一眼,“你的稿子不见了。”
  “啊?”我张大嘴巴,“怎么会不见?”
  “这要怪你。你如果写得好,我一定会小心收好。”他又瞪我一眼,“只怪你写得不好,我才会顺手摆着。现在却找不到了。”
  “稿子是老师弄丢的,为什么却要我负责呢?”我气急败坏。
  “你懂不懂尊师重道?竟然敢这样跟老师说话!”他火了,“你再写一篇就对了!”
  走出办公室,只觉得阳光好刺眼。
  Why does the sun go on shining?
  Why does the sea rush to shore?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我的心声就像《The end of the world》的歌词。
  旧稿丢了、沾了鼻屎的书也给人了,即使还可以去图书馆借书,但要我再从头写一万字作文?
  这已经不是有没有能力的问题,而是我完全不想再写啊!
  我好像被一脚踹到太平洋里,只能在深深太平洋底深深伤心。
  这天她的字条我没回,因为我的世界已经一片黑暗。
  隔天她在字条上写:
  “咦?你生病了吗?所以没来上课?”
  我还是没回。
  “喂,为什么又没有回我话?”
  我提起笔想在字条上写些字,但心情仍然很糟,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连续三天没回,你最好是病得很重。”
  我叹口气,只好在字条上写下:
  “我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那我说个笑话给你听。上礼拜到兴达港买海产,有个小贩面前摆了四盘明虾,分别标价:一百、两百、三百、四百。我看那四盘明虾都差不多,便好奇地问:‘为什么价钱不同?’小贩的右手由四百往一百比,边比边回答:‘这盘是活的、这盘正在死、这盘刚死不久、这盘是死很久的。’Ps,这个小贩够酷吧?”
  唉,头好痛。
  这是个会让心情雪上加霜的冷笑话。
  所以我又没回。
  “那么再来个更厉害的笑话。邻居在家门口种了一棵小树,说来奇怪,那棵小树常常摇来摇去,即使没风时也是如此。我很好奇,便问:‘为什么这棵树总是摇摇晃晃?’邻居回答:‘我常常给它浇啤酒,它大概醉了,所以老是摇摇晃晃的。’Ps,我的邻居更酷吧?”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回眸 3(4)
不。我的头更痛了。
  只剩三天了,我一个字也没写。
  眼看大难就要临头,再怎么好笑的笑话我听了都会哭。
  所以我还是保持沉默。
  “随便说句话吧。我会担心你。”
  看到字条后,心里涌上一股麻麻又暖暖的感觉。
  我突然有种全世界只剩下她关心我的错觉。
  没多久我开始觉得委屈,眼眶有些湿润。
  擦了擦眼角后,我拿起笔写下:
  “国文老师把我的稿子弄丢了,他要我重写一篇。只剩两天了。”
  隔天发现抽屉里除了字条外,还有一本包了透明书套几乎全新的高二国文课本。
  “注意书上19页、69页、10页、15页、22页、48页,照顺序翻。还有,别把书弄脏,我上课要用的。”
  这课本我也有,但我的课本脏多了。
  我觉得用书套包住高中课本是浪费生命又浪费金钱的事。
  在我的生涯规划中,考完联考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放把火把所有高中课本都烧光。
  我小心翼翼翻开这本书的第19页,里面夹了几张纸。
  纸被对折两次,再仔细压平,然后夹进书里。
  我把纸摊开只看了一眼,立刻喜出望外,是我的旧稿啊!
  这是那份加了红字的18张旧稿影印本,稿子的顺序则依照19、69、10、15、22、48,每页各夹了三张纸。
  终于得救了。
  I’m on the top of the world looking down on creation
  And the only explanation I can find
  Is the love that I’ve found ever since you’ve been around……
  我不禁唱起《Top of the world》这首歌。
  虽然明天是截稿日,但只要我把这份影印本带回家,今晚就可再抄出一万字稿子。
  离开学校前,我在字条写下:
  “你怎么会有这份稿子的影印本?”
  “你不会先说声谢谢吗?”
  昨晚熬夜抄稿,影印本有点模糊,尤其是红色字迹的影印。
  只剩下一点点就可抄完时,我已撑不下去,便躺下睡觉。
  今天的早自习时间,我再把剩下约一张的稿子抄完。
  拿去交给国文老师时,稿子还是热腾腾的。
  国文老师面无表情收下稿子,没说半句话,也依旧没看内文一眼。
  他把稿子收进抽屉后,我在心里默念:
  “在办公桌右边最下面的抽屉、在办公桌右边最下面的抽屉……”
  “在嘟哝什么?”他瞪我一眼,“还不快回教室!”
  这一个多礼拜以来的阴霾心情,终于出现了蓝天白云。
  我非常感激她,这种感激不是一句“谢谢”所能表达。
  “大恩不言谢,我欠你一条命。可惜你生日过了。”
  “咦?你知道我的生日?”
  “19、69、10、15、22、48。不就是你的生辰八字?”
  “唉。同在一所学校念书,你是聪明的明星高中学生,而我这种补校学生却笨多了。”
  “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随便猜猜。”
  “喂,既然知道我的生辰八字,千万别扎草人害我呀。”
  “你放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绝对不会恩将仇报。”
  “知道就好。要记得报恩呀。”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有影印本?”
  “那天借你的稿子回家当安眠药时,顺手影印了一份。”
  “如果你要稿子可以跟我说啊,我一定给你,甚至还会贴你钱。”
  “我不要你的稿子。我只是知道你一定会把稿子丢掉,不会留着。”
  “我当然不会留着那份稿子,谁会留着擦过屁股的卫生纸?”
  “喂,不要乱比喻。”
  “言归正传。既然你不要我的稿子,又为何要影印一份?”
  “你有没有想过,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甚至更久以后,总之,或许将来某天,你突然心血来潮想看看高中的你写过些什么东西。所以我帮你影印了一份。”
  “不管过了多久,我应该不会想看吧。除非我将来的日子太无聊。”
  “所以我说:或许将来某天。”
  “或许将来某天我真的心血来潮,但‘将来某天’你怎么拿给我?”
  “你真笨。或许将来某天,我们会见面呀。”
  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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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 4(1)
我从未想过跟她见面。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想见她,而是我一直以为我们不需要见面。
  我们共享一张课桌,同坐一张椅子,每天注视着同样的黑板。
  上课抄笔记时,我的双手会靠在桌上;下课时,偶尔我会趴在桌上小睡,右脸或左脸贴住桌面。
  当她抄笔记时,或是因疲累而趴在桌上休息时,也是如此吧?
  在空间的坐标上,我们重叠在相同的点,完全没有距离。
  唯一的距离,只有时间。
  我5点15放学,她6点上课,相隔不到一个小时。
  理论上只要我愿意,而且够无聊,放学后留在教室45分钟就可见面。
  但对我们这种心脏只为了联考而跳动的普通高中生而言,放学后没人会多待在校园内一分钟。
  更何况几乎所有同学都要赶去补习班补习,于是得匆忙离开校园。
  如果有人在放学后的校园内悠闲欣赏黄昏,
  那么他一定是在升学压力下崩溃了,或是疯了。
  她五点半下班,匆忙赶来学校时已经非常接近六点,甚至可能迟到。
  而我的心理素质还可以,不会因为崩溃而导致放学后还留在校园。
  因此即使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只有短短45分钟,但只要我们都没离开现在的高中生活模式,我们大概不会见面。
  矛盾的是,一旦离开现在的生活,我们便不再重叠于相同的点上。
  那又该如何见面?
  “或许将来某天,我们会见面吧。”
  “没错。或许将来某天。”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我们除了闲聊外,偶尔也会讨论功课。
  说“讨论”不太正确,应该只是单纯的抱怨。
  她是社会组的学生,我是自然组的学生。
  我会向她抱怨物理化学的艰涩,她也会跟我抱怨历史地理的枯燥。
  “宋朝为什么会积弱不振?”
  “因为包青天铁面无私,不怕权贵,坚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偏偏在宋朝犯罪的都是王子,所以包青天斩了太多王公、大臣及武将,朝廷内文武百官都快被他斩光了,宋朝能不积弱吗?”
  “胡说!”
  “轮到我问你。你知道月球绕着地球转,是属于哪种运动?”
  “不知道。”
  “那你知道月球以每年将近4公分的速度,远离地球吗?”
  “不知道。”
  “为什么月球会渐渐远离地球?”
  “不知道!”
  从这里可以看出我和她个性的差异。
  她问我,我会瞎掰;我问她,她会装死。
  虽然这种问答通常没有交集,但我们却乐此不疲。
  圣诞节到了,书局里满满陈列着圣诞卡片。
  我挑了一张卡片,简单又便宜的那种。
  为了报恩,我还跑去礼品店买了一个风铃,打算送她当圣诞礼物。
  这个风铃还满敏感的,轻轻一晃便叮叮咚咚,敏感得近乎歇斯底里。
  我把卡片和风铃带到学校,准备给她惊喜。
  “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擦肩而过。那你猜猜,我们前辈子共回眸了几次?祝你圣诞快乐。”
  没想到今天早上看到的不是字条,而是一张卡片。
  她比我早一步,我有些扼腕,但幸好我已经把卡片和风铃带来学校。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回眸 4(2)
我把包装好的风铃轻轻摆进抽屉,这细微的扰动还是让它叮叮咚咚的。
  然后我在卡片上写下:
  “我们回眸的次数,一定超过五百次。因为我们不是擦肩而过,而是擦屁而坐。擦屁而坐比较厉害。祝你圣诞快乐。Ps,你还有礼物呢,我真替你高兴。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哇!我没想到还会收到圣诞礼物耶,谢谢你。”
  “不客气。礼物喜欢吗?”
  “喜欢。这是很实用的防盗器。”
  “防盗器?那是风铃啊!大姐。”
  “我知道呀,但这风铃很敏感,我把它贴住窗边挂着,如果有小偷想开窗爬进来,它一定会响的。所以是很好的防盗器呀。”
  “最好是这样。”
  “这礼拜天,我也会去挑个礼物送你,等着哦。”
  星期二早上,我在抽屉里发现了我的圣诞礼物。
  是一卷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西洋老歌精选录音带。
  我又惊又喜。
  记得当初离家到台南求学时,行囊里带了十多卷西洋老歌录音带。
  我听西洋老歌的习惯是被我姐姐所影响,录音带也是她给我的。
  刚到人生地不熟的台南时,我常整夜播放这些录音带,那些歌曲可以让我的心情平静而不慌乱,也可助我安眠。
  当坐在书桌前时,也常边听这些录音带边念书。
  “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听西洋老歌?”
  “我不知道呀。因为我很喜欢听,所以挑了一卷送你。”
  “谢谢。里头有六首歌我没听过,很好听。”
  “没想到我们都喜欢听西洋老歌。对了,你会弹奏乐器吗?”
  “没有一样会的。你呢?”
  “我会弹一种叫你我都不利的乐器。”
  “你我都不利?我从没听过,那是什么乐器?”
  “正因为你我都不利,所以才会叫‘吉他’呀。”
  “唉,你的冷笑话还是没进步。”
  自从知道我们有这个共同的兴趣后,我们便常在抽屉交换录音带。
  她的西洋老歌录音带比我多得多,对歌曲的了解也比我内行。
  偶尔我会开出一些想听的歌单,她总能很快找出录音带,然后放进抽屉。
  我书桌上的录音带变多了,而且有一大半不是我的。
  “我最喜欢的歌是《Diamonds and Rust》,想听这首歌的故事吗?”
  “洗耳恭听。你要写得详细点喔。”
  “《Diamonds and Rust》是有‘民谣之后’之称的Joan Baez(要念琼拜雅,不是琼贝丝哦)最好的创作曲。Joan Baez在20世纪50年代末期投入美国民歌运动,她的嗓音近乎完美,很快便在歌坛崭露头角。
  “20世纪60年代她结识了被称为‘民谣之父’的Bob Dylan(巴布迪伦),两人惺惺相惜,彼此倾慕对方才华,于是产生恋情。此后两人四处演唱时,几乎形影不离,是当时人人称羡的神仙眷属。只可惜这段感情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我知道她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了,因为一个叫民谣之父、另一个叫民谣之后,父不能与后配,不然妈妈就惨了。”
  “称呼不是重点。因为他们也分别被称为民谣皇帝和民谣女皇。”

回眸 4(3)
“女皇这称呼让我想到武则天,莫非Joan Baez很凶?于是民谣皇帝只好喜欢民谣贵妃或民谣宫女之类的。”
  “你很无聊耶,到底要不要听故事?”
  “要啊。你一定渴了吧,抽屉里有一罐饮料。”
  “谢谢。Joan Baez在1975年写下《Diamonds and Rust》,纪念她和Bob Dylan两人之间有如钻石与铁锈般的爱情。”
  “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歌名要叫:钻石与铁锈?”
  “你要从歌词里去体会。如果在多年后某个满月的夜晚,你突然接到旧情人来电,你的心情会如何?”
  “我会说:饶了我吧,我有小孩了。”
  “喂。你的心情会如何?”
  “目前我不知道,只能试着体会。”
  “歌词有些长而且晦涩,毕竟描写的是Joan Baez的心境。你想想,当一个人把自己比喻成铁锈,却把内心深爱的人比喻成钻石,这是什么样的心境?”
  “这是一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心境。”
  “我好像在对牛弹琴,你一点都不懂这种心情。”
  “我会努力研究歌词,这样可以了吧。”
  “歌词有个地方很有趣。上个月我看到Joan Baez现场演唱录像带,她竟然唱Twenty years ago I bought you some cufflinks。”
  “歌词应该是:Ten years ago I bought you some cufflinks。”
  “没错。所以你猜Joan Baez为什么要唱错?”
  “她老了,所以记错歌词?”
  “不。因为现在离她写这首歌的1975年,已超过10年。所以歌词中‘十年前我买过袖扣送你’这句,要再加上10年,于是就变成了Twenty years ago.”
  “这样很无聊耶。”
  “你不懂啦。对Joan Baez而言,《Diamonds and Rust》是活的,所以随着时光的改变,歌词里的时间也会跟着改变。”
  “太深奥了,比物理还难懂。”
  “那你就听歌吧。那卷录音带里还有一首《Blowing in wind》,是Bob Dylan的代表作。以前Joan Baez常跟他合唱这首歌。”
  《Blowing in wind》这首歌我有录音带,以前很常听。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一个男人得走过多少路,才能被称为男子汉?
  不用走太多或太久,只要连续写三次一万字作文,而且还是同一篇,一定可以从男人变成男子汉。
  搞不好还可以从单纯的写作者变成骗稿费魔人。
  “你为什么会弹吉他?”
  “我就是为了《Diamonds and Rust》拼命学吉他。或许将来某天,我可以弹这首歌给你听。”
  “如果可以听你弹吉他,那我们前世得回眸多少次才够啊。”
  “这比擦肩而过难多了,我想起码得回眸一千次吧。”
  “回眸一千次?脖子会扭到吧。”
  “值得呀。如果你听到我弹《Diamonds and Rust》,一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要我痛哭流涕很简单,你讲冷笑话时,我也常痛哭流涕。”
  “喂,我的冷笑话都很经典耶。”
  “不过你将来某天弹吉他给我听时,你要小心吉他的弦喔。”
  “小心?为什么要小心?”
  “吉他的弦可能会断啊。古人常说:琴弦骤断,必有英雄倾听。由于我算是英雄,所以吉他的弦应该会断。”
  “很难笑,零分。”
  关于弹吉他的话题,她总是兴致勃勃,很容易从文字感受到热情。
  她还告诉我,她学会弹的第一首西洋歌是《Donna Donna》。
  《Donna Donna》其实是以色列民谣,Donna的意思是自由。
  她说这首歌出现在1960年Joan Baez的首张专辑。
  看来她似乎对Joan Baez情有独钟。
  “喂,快放寒假了,先跟你说声恭喜发财。”
  “过年还要两个多礼拜耶!晚点再说会死吗?”
  “你看不懂中文吗?‘快放寒假了’。”
  “寒假又如何?还是有辅导课,要来学校啊。”
  “那是你们那种正常的高中生,我们是补校学生,寒假就是寒假。”
  “你们寒假不用上课?”
  “是的,好好享受你的寒假辅导课,我明天开始放假。恭喜发财。”
  “喂!”
  她没回字条,果然是放假了。
  至于我,寒假里除了过年放几天假外,其余时间还是得上课。
  同样的教室、黑板、老师、课桌椅,只是抽屉内不再有字条。
  好空旷啊,我每天进教室都有这种感觉。
  而且觉得这个寒假好漫长。
  

回眸 5(1)
“喂,我回来了。想念我吗?”
  “你舍得回学校上课了?”
  “是舍不得,但没办法,因为开学了。寒假过得充实吗?”
  “非常充实。念了很多课本、考了很多考试。”
  “你在教室忧国忧民,我去郊外碧海蓝天,真好。”
  “这世界真不公平。”
  “我开玩笑的。你忘了吗?即使是寒假,我还是得上班。”
  差点忘了,她是晚上的补校学生,白天还有工作。
  我的世界太狭隘了,仿佛除了联考,这世界便空无一物。
  总之,她回来上课了,我每天早上走进教室时又可以有期待。
  终于回到正常通字条的日子,我的心安定不少。
  很快就要升高三了,这学期老师们念兹在兹就是这句话。
  而且他们讲这句话时的神情,好像外星人来袭、地球要灭亡了那样。
  搞得我紧张兮兮。
  我常跟她抱怨这种心情,她总试着转移我的注意力。
  “哪句成语里面包含了四种动物?”
  “兄弟姐妹。这是四种人,人也是动物。”
  “是蛛丝马迹(猪狮马鸡)啦!”
  “拜托你别再讲冷笑话了,我给你钱。”
  “再来一个。谁最了解猪?”
  “猪他妈。”
  “错。答案是蜘蛛(知猪)。”
  “为什么不是蜘蛛人?你问的是‘谁’,所以知猪‘人’才对。”
  “好,你有理,算你对。抽屉里有一包饼干,请你吃。”
  “谢谢。但请你行行好,别再问这种题目了。”
  “不然你问我?”
  “我们等级差太多了,我是诺贝尔文学奖等级,你是国小作文等级。我问的话,你会惭愧。”
  “问就对了,少啰嗦。”
  “敦伦的英文怎么说?”
  “喂!不可以问这种题目。”
  “那是你自己想歪。因为伦敦的英文叫London,所以敦伦当然叫做Nodnol。”
  “你比我还冷。”
  “知道就好。早跟你说了,我们的等级差太多。”
  “好,那我不问这种题目了。对了,你的作文比赛有得奖吗?”
  “那篇一万字作文吗?没听说有得奖。如果那篇作文得奖,台湾的高中作文教育就该彻底检讨。”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的国文老师一定要选你参加比赛?”
  “只要有人比赛,他就可以交差了事,他根本不在乎谁参加。”
  “听起来有些悲哀。”
  有什么好悲哀的?
  在这升学主义挂帅的年代,每所高中在乎的只是升学率。
  你对学校的最大意义,是你的名字将来是否会出现在榜单内,谁在乎你替学校得了多少奖?
  学校不在乎,学生更不在乎。
  “你说得太严重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对你而言,联考是什么?”
  “是16岁到18岁的所有青春啊。对你而言又是什么?”
  “我很没用,我不参加联考,就念到高中。”
  “喂,你不要看轻自己。如果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我道歉。其实我们补校学生多数是如此,只有少数会参加联考。”
  这情形我也知道,很多补校学生早已踏入社会工作多年。
  在他们年轻时可能由于环境因素无法念高中,所以他们很珍惜可以利用晚上时间念书的机会,不管白天工作多忙。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回眸 5(2)
她们班上的同学就是如此,有些学生甚至已经有小孩了。
  对补校学生而言,可能抱着一颗感恩或上进的心念书;但对我们这种正常的高中生而言,我们没有心,只有联考。
  “你知道东宁路那家店吗?门口招牌是黑色的那个?”
  “那是家摇滚乐餐厅,招牌上写着:联考+代沟=摇滚。联考的压力加上与父母的代沟,只好借着摇滚乐抒发苦闷。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联考+代沟=摇滚,所以根据数学的移项法则,就变成了:联考=摇滚-代沟。这样你应该清楚知道联考是什么了,那就是摇滚-代沟。”
  “喂,很冷耶!”
  “好心点,给点笑声吧,这是一个可怜的高中生仅存的幽默感。”
  “喂,虽然联考的压力很大;虽然你的生活只剩下念书与考试;虽然你被逼参加你并不想参加的作文比赛,而且还连续写了三次,但你千万不要因此心生埋怨,更不要因此变得愤世嫉俗。你未来的天空是辽阔的,是蔚蓝的,千万别背负这些阴霾。好吗?”
  坦白说,我看到这些文字时,内心是激动的。
  自从念高中以来,我每天踏着同样的步伐,只知道向前走。
  我从未看见路旁的一切,虽然只要停下脚步就能欣赏路旁的风景,但我的脚步却未曾停歇,甚至越走越急。
  念书与考试占据了我所有的时间,我也只为了念书与考试而活。
  偶尔我会想,念书与考试其实不是占据我的心,而是一种腐蚀。
  如果有一天,我停下脚步,路旁的风景应该已经完全陌生。
  而我,会不会也对自己陌生?
  幸好有她。
  一个跟我同年纪但却不是联考的竞争对手,而只是单纯的朋友。
  她让我知道,我只是一个17岁的高中生,正站在青春的起点。
  她也让我提醒自己,不要因为这时候所看到的光怪陆离现象,影响我日后看世界的角度与眼神。
  “我会听你的话。总之,我好好念书就是了,不去想太多,也不扭曲自己的个性。但连续写三次同一篇作文实在很夸张。”
  “也许你的国文老师自比为黄石公,然后把你当张良,他只是在试探你是否孺子可教。你应该要这样想才对。”
  “你这个笑话好笑,我不争气地笑了。”
  “我是在开导你耶,不是在逗你笑。”
  “喔。我想起了一个冷笑话:小孩不孝怎么办?答案是逗他笑。”
  “这笑话还是零分。总之你要记住,我会默默站在你背后支持你。”
  “这比喻不好。默默站在背后的,通常是鬼。”
  “喂!莫非你希望我再装鬼吓你?”
  “我只是说你的比喻不好而已,因为只有鬼才会不出声默默站在背后吓人啊,恐怖片都是这么演的。”
  “那我点首歌送你,《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
  “谢谢。这首歌真的很好听。”
  “像横跨在恶水上的大桥那样,我愿躺下化身为桥,帮你渡过恶水。
  “Like a 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
  “I will lay me down……”

回眸 5(3)
“谢谢你。我很感动。”
  “算你有良心,还知道感动。”
  “明天早上要考化学,你可以躺下来化身为桥了。”
  “化学我一点也不会。你只好跌进troubled water了。”
  “最好是这样。”
  “喂,我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我很感动。”
  我确实很感动。
  尤其是看了《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的歌词后。
  老师们都把高二下当联考冲刺的起点,不断快马加鞭、鞭了又鞭。
  念书的压力虽然越来越大,心情却没有越变越糟。
  一旦有苦闷的情绪,我可以利用抽屉当作宣泄的窗口。
  而她会用心倾听我的抱怨,不管我抱怨的文字有多长。
  当然她还是喜欢转移我的注意力。
  “听说台北有个地方叫猫空,请问为什么要叫‘猫空’?”
  “你又来了。”
  “猜猜看嘛。猜对的话,我送你一样礼物。”
  “这简单。因为狗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题我想了很久耶。”
  “因为我们的等级差太多,如果想猜对你的问题,只能用平底锅狠狠敲脑袋三下,结果变笨了,所以就答对了。”
  “最好是这样。礼物在抽屉里。”
  那是一张约巴掌大的体温测试卡,造型很可爱。
  把它贴住额头约一分钟,体温正常的话会浮现绿色的笑容图样;轻微发烧是橘色的愁眉苦脸;严重发烧则是红色的哇哇大哭。
  “谢谢。这量得准吗?”
  “准!宝岛买的。如果身体有些不舒服,要记得量哦。”
  后来她又想到一个方法抒解我的苦闷。
  那就是她会告诉我,她昨晚为我弹了哪首歌。
  “昨晚为你弹的是《Paloma blanca》,白鸽。
  “I’m just a bird in the sky
  “Una Paloma blanca
  “Over the mountains I fly
  “No one can take my freedom away……”
  我回家后便会仔细听这首歌,然后身心都觉得痛快淋漓。
  就像歌词中所描述飞越群山的白鸽一样,没有人可以夺走我的自由。
  不管是旋律非常温柔的《Moon river》、《Edelweiss》(小白花);还是旋律轻快的《Knock three times》、《Sukiyaki》(寿喜烧)、《El condor pasa》(老鹰之歌),她都曾写在字条上。
  不过她最常写在字条上的,还是Joan Baez的歌。
  我常边听录音带,脑海中边幻想她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模样。
  久而久之,我忘了她其实只是“写”在字条上,而非真的弹给我听。
  我甚至还会跟她点歌。
  “弹弹《Jackaroe》吧,这也是Joan Baez的名曲。”
  “这首歌太悲伤了,不适合你。”
  “《Donna Donna》也带点小小悲伤,你还不是照样弹给我听?”
  “《Donna Donna》不同,起码歌词中还有向往自由的意思。而《Jackaroe》的旋律和歌词,都有一股化不开的悲伤。我怕你在物理考不好的心情下听这首歌,会想跳楼。”
  “那么弹《Diamonds and Rust》吧。”
  “《Diamonds and Rust》要等我们见面时,才弹。”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回眸 5(4)
万一我们没有见面……
  才刚在字条上写下这些字,突然觉得不妥,赶紧将字划掉。
  字虽然划掉,但还是看得出来写过什么字,于是我又在字上面乱涂乱画,直到完全看不出写过什么字才停止。
  她似乎打从心底相信我们一定会见面,可是我的想法实际多了。
  何时见面?在哪见面?怎样见面?
  还有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见面?
  如果见面只是为了满足彼此的好奇心,那就未必要见面了。
  而且见面后要说什么?做什么?
  如果要说什么,在字条上就可以说,还可避免紧张说不出话的窘境。
  至于要做什么,以我这种普通高中生仅有的浪漫情怀,恐怕只会说:我可以约你一起去骑脚踏车吗?
  我不想又回到“见面”这个有点尴尬的话题,便在字条上写:“那你千万要记得喔。”
  “我不会忘的,你放心。干吗把写错的字涂得这么黑,很丑耶。”
  “因为我要杀掉一句成语里面的两种动物。”
  “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毁尸(狮)灭迹(鸡)。”
  “够了,太冷了。”
  我其实是想见她的。
  只是我不知道,这种“想”是属于好奇的想?还是渴望的想?
  而且我也不想去想这种想到底是哪种想,因为我想念书。
  想念书的“想”,是不得不渴望的想。
  17岁的我,只知道把握时间念书,不知道要把握别的。
  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该把握的。
  我只是珍惜且习惯与她通字条的日子,没想太多,也没想以后。
  “以后”这名词对现在的我是毫无意义的。
  如果它要有意义,只在明年七月二号联考完之后。
  从现在到联考之间,我只有念书,没有以后。
  所以就这样吧,脑筋留给物理、化学和数学。
  梅雨季节开始了,她说下雨天总让她上课迟到,所以她讨厌雨天。
  “可是我很喜欢雨天耶。”
  “你为什么会喜欢雨天?”
  “因为你讨厌雨天,我如果说我也讨厌,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你真的不是普通无聊。”
  有天我顶着大雨上学,走进教室脱掉雨衣,整理完一脸狼狈后,低头看见抽屉内的字条上写着:
  “人皆见花深千尺,不见明台矮半截。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这两句话时,我琢磨了许久还是搞不清楚。
  说对句不像对句,看来也不像是诗句,而且意思有些模糊。
  “我不太懂。这两句话出自哪里?”
  “你怎么会不懂?这是你说的话呀。”
  “啊?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两句话?我完全没印象啊。”
  “上礼拜你出现在我梦中,说了这两句话后就不见了。没想到你竟然不知道这两句话的意思,这就怪了。”
  “是你做的梦,我如果知道才是奇怪吧。”
  “虽然是我做的梦,但却是从你口中说出那两句话呀。”
  “我昨天也做了个梦。梦里你说你欠我的一万块,过两天会还我。”
  “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欠你钱?”
  “虽然是我做的梦,但却是从你口中说出你欠我一万块。”

回眸 5(5)
“好,我错了。我不要把我的梦当真。”
  “对了,你梦里的我,长怎样?”
  “就一般高中生的长相。你们高中生理了平头后,几乎都一个样。”
  “我不一样。有一对剑眉、深邃的双眸、英挺的鼻子、坚毅的下巴。”
  “喂,请不要在字条上写言情小说的对白。谢谢。”
  “你们补校学生没有发禁?”
  “当然没有。班上很多同学都在工作了,难道###还会规定我们这些晚上来念书的人去理个平头或西瓜皮吗?”
  她可以想象我的模样,大约是顶个平头、戴副近视眼镜的书呆子。
  我却连她的头发是长或短、是直或卷都不知道。
  或许因为这样,所以她曾梦见我,我却从未梦见她。
  我做的梦大致上只有两种:美梦与噩梦。
  噩梦就是落榜了,我站在悬崖边准备自由落体运动,而且没人拉我。
  美梦则精彩多了,通常是考上台大医学系这种诺贝尔等级的科系。
  然后一个中年男子牵着一个青春亮丽的女孩来找我。
  “这是一千万,请你点收。”中年男子说。
  “才一千万。”我的语气很不屑。
  “是美金啊!”他的语气近乎哀求,“拜托你,跟我女儿交往吧。”
  “好吧。”我叹口气,“勉为其难了。”
  然后我会在他和那个女孩都感动得痛哭流涕的声音中醒过来。
  这种梦有意义多了,而且是具有建设性与前瞻性的梦。
  “那两句话的意思,也许是说花儿不管长在哪、长多深,人们都会看见。但就在身旁明显陷下去半截的平台,却没人发现。”
  “是吗?有些虚无缥缈耶。”
  “原谅我,我尽力了。我真的很难理解那两句话。”
  “不用多想了。或许将来某天,我们会知道那两句话的涵义。”
  其实也无暇多想,学期只剩不到一个月了。
  学校要为即将毕业的高三生办个康乐节目,由高二生负责表演。
  我们班上照例用推举方式选出具表演天分的同学,不,是替死鬼。
  结果我和坐我右手边的同学,非常荣幸能担负这项神圣的任务。
  我右手边的同学捶胸顿足哭喊:“为什么!”
  我拍了拍他肩膀,说:“我们应该是在打篮球时,踩了别人的脚。”
  上台表演时,我背靠着墙读书,帽子摘下,帽口朝天放在身前。
  读了一会累了,便睡着了。
  我同学从左边走过来,看了我一眼,丢了个硬币在我帽子内。
  然后他又从右边走过来,再丢了个硬币在我帽子内。
  因为只有两个演员,所以他不断由左到右、由右到左走动。
  最后我醒过来,看到帽子里有好多硬币,于是握紧拳头激动地说:
  “果然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我们简单谢个幕便匆忙跑走,一来还要赶着上课;二来台下高三学长的眼神似乎是想冲上台扁我们一顿。
  很不幸的,当我们跑回教室时,因为迟到而被老师痛骂一顿。
  老师竟然忘了有这个节目,也忘了是他叫我们去表演的。
  但我们连回嘴都不敢。
  我把表演书中自有黄金屋的过程写在字条上,她说很有趣。
  “那书中自有颜如玉该怎么表演?”
  “叫个可爱的女孩摇醒我,然后说:‘同学,别在这睡觉,会着凉的。’我醒来就会激动地说:‘果然是书中自有颜如玉啊!’”
  “为什么不这么演呢?”
  “你忘了吗?我们学校是男校,没半个女孩啊。你又不能来演。”
  “我一想到这个表演的画面,就笑个不停呢。台下的反应如何?”
  “台下的高三学长,大多手里拿着英文单字卡背单字,没人认真看表演。我们表演完后,一片寂静而且肃杀。”
  “唉,高三生放松一下会死吗?”
  “不能怪他们。换作是我,我也会选择背英文单字。”
  “你快升高三了。不要嫌我啰嗦,听我的劝,别把自己绷得太紧。”
  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我会认为是风凉话。
  然而从她手里写下的字,我打从心底认为是种关心。
  虽然我绝对无法做到,但我依旧感激。
  我突然有种焦虑感,不是因为升上高三后压力更重,而是升上高三后要换教室。
  如果换了教室,我和她还会在同一间教室吗?
  还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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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 6(1)
今年的第一个台风来袭,刚好在礼拜天。
  我心里还在担心换教室的事,窗外轰然作响的雷吓了我一跳。
  窗外风雨交加、乌云密布,我心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校门口的相思树!
  校门口附近有株相思树,传说中偶尔会掉下相思豆。
  很多学生要走进学校上课前都会低头,不是因为对知识谦卑,而是为了寻找是否有掉落的相思豆。
  只可惜校门口总是人来人往,除了学生会进出外,还有附近的居民。
  如果地上有相思豆,早就被捡光了。
  我还没听说有哪个同学捡到这传说中的相思豆。
  但现在不同,台风天又逢星期日,没有人会跑去捡相思豆。
  而且外面狂风暴雨,应该会打落一些相思豆吧?
  我立刻拿起伞,冲出家门,在风雨中摇摇晃晃来到校门口相思树下。
  虽是下午两点左右,但四周一片昏暗,根本看不清。
  刚刚太心急了,应该带着手电筒才对。
  我在地上摸索着,树下一片狼藉,残红碎绿还有树枝。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雨伞早开花,我浑身都湿透了。
  终于在落叶堆中找到一个半开的豆荚,掰开一看,有两颗豆子。
  一颗通体红透,另一颗还带着一小点绿。
  我得意万分,不禁仰天长笑,喉咙进了雨水也不管,反正四周没人。
  我将这两颗相思豆包好,星期一早上带去学校。
  我上学时很开心,边走边吃吃地笑,等红灯时也是。
  虽然这东西没什么了不起,但据说女孩都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嘿,送你一样东西,昨天在校门口的相思树下捡的。”
  “是相思豆耶,谢谢。告诉你哦,我有一条相思豆手链,垦丁买的。豆子是饱满厚实的心型,颜色鲜红,而且豆子内圈又有心形曲线,可谓内外双心、心心相印。人家都说相思豆质地坚硬,色泽红艳,历久不褪,是永恒爱情的象征呢。”
  看她的文字语气,应该是很兴奋,但我却丝毫没有兴奋的感觉。
  她已经有条闪闪发亮的相思豆手链了,我竟然还送她一颗色泽暗红、另一颗还未完全成熟的相思豆。
  蠢啊,真是蠢。我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你的相思豆手链一定很漂亮。”
  “再怎么漂亮,也比不上你送我的这两颗相思豆。”
  “你不用安慰我。”
  “安慰?为什么这么说?”
  “没事。这个话题就到这里吧。”
  “喂,我想起了一首诗。
  “笑问兰花何处生,兰花生处路难行。
  “争向鬓际插花朵,泥手赠来别有情。”
  “我资质驽钝,不懂。”
  “一般人会在花店买漂亮的兰花,并深情地将花插在女孩子鬓发上。但有些笨蛋会亲自走了崎岖的山路去摘兰花,于是双手沾满污泥。因为怕自己的手脏,便不敢把花插在女孩子的鬓发上,只能用沾满污泥的手献上兰花。你在台风天里还特地到校门口为我捡来这两颗豆子,虽然豆子不漂亮,但可贵的并不是豆子,是你的‘泥手’。我很感动,真的。还有,你没淋湿吧?”

回眸 6(2)
看到这些文字时,我应该脸红了。
  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写下:
  “我只是台风天闲闲没事干,走到校门口刚好看到地上有两颗相思豆而已。身上也不怎么湿,你别放在心上。”
  “我会好好收藏这两颗相思豆。对了,相思树结的豆子不叫相思豆,相思豆是孔雀树结的豆子。所以相思豆又叫孔雀子。”
  “孔雀树结的豆子叫相思豆,那相思树结的豆子叫什么?”
  “笨,当然叫孔雀豆呀。这叫易子而叫(教)。”
  “原来如此。”
  “我随便说说你也信。我不知道相思树结的豆子叫什么。”
  相思树结的豆子叫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捡了两颗相思豆送她。
  而且她喜欢。
  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在台风天跑去捡相思豆的冲动;也不知道原来校门口那棵树不叫相思树,而是孔雀树。
  我只知道她是真的开心,而我也因她的开心而开心。
  这种开心,比数学考一百分还开心。
  我相信她一定会好好珍藏那两颗相思豆,因为她说她会。
  她也说相思豆是永恒爱情的象征,但我和她都只是17岁的高中生,“永恒”离我们太遥远;“爱情”对我们而言又太陌生。
  我不由得感到好奇,我和她之间是友情?还是爱情?
  而且,会永恒吗?
  “明天就要开始期末考了。你猜猜我昨晚为你弹什么曲子?是一首爱尔兰民谣,《Danny boy》。
  “Oh Danny boy,the pipes,the pipes are calling From glen to glen,and down the mountain side The summer’s gone,and all the flowers are dying ’Tis you, ’tis you must go and I must bide……”
  (噢,丹尼男孩,笛声正在召唤。穿越山谷之间,到山的另一边。夏天已经走远,花儿也已凋谢。你必须要离开,而我只能等待。)
  她比我早一天期末考,让我略感惊讶;但令我更惊讶的是,她曾说过不为我弹悲伤的曲子,而《Danny boy》在我听起来是首悲伤的曲子。
  《Danny boy》的旋律悠扬凄美,如果在寂静的夜里细细聆听,很容易被歌词打动,甚至会有掉眼泪的冲动。
  难道我和她对这首歌的认知不同?
  虽然纳闷,虽然隐隐觉得不安,但期末考对学生而言太重要了。
  所以我全部的心思还是放在期末考上,我认为她应该也是如此。
  于是我在字条写下:
  “我明天才开始期末考,比你晚一天。我们都加油吧。”
  (然而当你在夏天来到草原上的时候回来,或是在山谷一片寂静,且因雪而白头的时候回来。不论在阳光下,或在阴影中,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噢,丹尼男孩,我是多么爱你。)
  “期末考考完,你就升上高三了。就像你说过的,你即将进入地狱的最下层。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心不要让课本和参考书占满,在心里留些空间给自己。”
  只要一想到即将升上高三,整个人便觉得血脉贲张。
  一旦升上高三,我想我一定随地随地都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回眸 6(3)
但眼前期末考这关得先过,暂时无暇想到其他。
  想了一会后,我写下:
  “嗯。我尽量。如果我开口闭口都是联考,也请你劝劝我。”
  (如果你回来时,花儿全都凋谢了。而我已经死去,或许死得很安详。你将会前来,找到我长眠的地方。跪下来跟我说声再会。)
  “虽然这样说你可能会不高兴,不过我还是想说。在我心里,你就像钻石一般闪亮,而我这个补校生却只像铁锈。所以你要加油,将来一定会金榜题名。”
  她用了Joan Baez的《Diamonds and Rust》做比喻。
  听过这首歌故事的我,不免觉得脸红心跳。
  在我17年来的青涩岁月中,从未有过像现在这种心跳虽然加速,但心却很柔软的感觉。
  “不要看轻自己,别再把自己比成铁锈。你知道吗?其实在我心里,你也像钻石一样,而且你的克拉数还比我多。”
  (我会倾听,即使你只是很轻柔地踩在我上面。如果你没忘记低声跟我说你爱我,我所有的梦将会更温馨而且甜蜜。那么我会在平静中安息,直到你来到我身边。)
  “或许将来某天,你突然心血来潮想看看高中的你写些什么东西。所以我把我们这段时间内所写的字条,影印了一份给你。”
  期末考最后一天,抽屉内的字条这样写着。
  而且字条下面放了一叠纸,约有40张。
  我拿起那叠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第一张纸左上角的空白处。
  她写下:
  “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擦肩而过。我相信,我们前世一定回眸超过五百次。所以我不要跟你道别、也不要跟你约定。将来某天,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她大概忘了,我们从未见面,根本不需要“再”。
  而且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即使将来有缘碰面甚至产生恋情,但只要我们都没提及那段通字条的往事,谁晓得谁是谁?
  我脑中背得滚瓜烂熟的数学公式,突然变得模糊。
  我没时间细看,立刻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白纸,在纸上用力写下:
  “我可以见你吗?”
  字体比平常的字体大三倍。
  钟声响了,考试要开始了,我却还呆坐着。
  邻座同学摇了摇我肩膀,提醒我该把书包拿到外面走廊。
  我站起身,发觉腿有些软,又颓然坐下。
  在那瞬间,我觉得期末考一点都不重要,也没有意义。
  考完试回家,照理说应该可以稍微喘息,因为明天放假。
  但我无法喘息,呼吸更加急促。
  我整夜播放《Danny boy》当背景音乐,像着了魔似的。
  我一张张细看那40张影印了我和她对话的纸,内心激动不曾平静。
  看到涂黑的部分,那是“万一我们没有见面”的伪装,我开始悔恨。
  根本不是万一啊,只要不把握,所有东西都会离开。
  虽然已放假,虽然知道机会渺茫,我隔天一早还是跑进教室。
  教室内空无一人,我走到座位缓缓坐下,低头一看,抽屉内的字条,只有“我可以见你吗”,没有她的字迹。
  我拿出笔,在纸上不断写着:“我可以见你吗?”
  一遍又一遍,写在字条上任一处空白。
  字条写满几乎看不见空白后,我停下笔,静静看着字条。
  我突然觉得整着世界在飘动、在摇晃。
  然后从心底涌上一股浓烈的悲伤,源源不绝,几乎把我淹没。
  我想,我应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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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 7(1)
升上高三,我换了间教室上课,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跟我共享抽屉。
  因为我们学校一个年级有20班,补校一个年级却只有6班,
  每升一个年级,我们便会换栋楼,但补校高一到高三都在同一栋楼。
  当我到另一栋大楼上课时,她也换了教室,但依然在原来的大楼。
  简单地说,在空间的坐标上,我们不再重叠于相同的点。
  没有她的高三岁月,就像地狱里没有地藏王菩萨。
  我只能忍受酷刑苦等投胎转世的日子来到,没有人可以度化我。
  我常拿出那些影印纸来看,内容几乎都能倒背如流。
  虽然联考并不会考,但我记的比任何科目还熟。
  高三教室的黑板左上角,总是用红色粉笔写了个数字。
  那是代表距离联考还有多少天。
  别的同学瞄到时,或许会心生警惕;但我看到那红色数字时,常会莫名其妙想起她。
  然后黑板会浮现字条上的文字,我常因此在课堂中失神。
  有天我心血来潮,或者该说是一时冲动,我放学后还待在校园。
  我走到念高二时的那栋楼下,等待补校学生来上课。
  快到6点时,补校学生陆陆续续走进那栋楼的教室。
  “或许我可以遇见她!”
  我心里这么想,心跳渐渐加速。
  心跳只加速一会,突然被紧急煞住。
  因为这时我才想起,我根本没看过她,甚至连名字和班级都不知道。
  我以前的想法没错,如果有人在放学后的校园内悠闲欣赏黄昏,那么他一定是在升学压力下崩溃了,或是疯了。
  某种程度上,我应该是崩溃或是疯了。
  那天补习班的课,我也忘了要去上。
  高三下学期,###解除发禁,我的头发终于不再像刺猬。
  我发觉我比古龙好一点,起码“发禁”还会再出现于小说中。
  偶尔我会想,我头发已经变长了一些,她还会认得我吗?
  但随即哑然失笑,我们从未见面,何来认不认得的道理。
  既然不曾记得,那就无法忘记。
  即使已进入联考前一个月的最后冲刺阶段,我还是会想起她。
  她借我的录音带,我来不及还她,每当夜晚在书桌前念书时,我总喜欢听她的录音带。
  有时脑海中会幻想她抱着吉他自弹自唱《Diamonds and Rust》。
  “好听吗?”
  我几乎可以听见她这么问。
  联考发榜了,我考上成功大学,不仅跟母校在同一座城市,而且就在母校旁边。
  我因而常经过母校,偶尔会遥望高二时上课的那栋楼。
  那栋楼似乎是我对母校仅有的记忆。
  念大一时,班上还有两位女同学;大二时,她们都转系了。
  我此后的青春就像武侠小说,在身边走来走去的,几乎都是男生。
  日子久了,我开始对跟我不同性别的人类产生疑惑。
  每当在校园中看见女孩,心里总会依序浮现:
  “这是美女吗?”“这应该是美女吧?”“这该不会是美女吧?”
  这三种层次的问题。
  幸好我们会想尽办法认识女孩子,比方交笔友或是办联谊。

回眸 7(2)
我一共交过三个笔友,每次都无疾而终,也都没见过面。
  交第一个笔友时,我很兴奋,因为这让我联想起她。
  只可惜写信跟写字条的差异颇大,信几乎算是一种文章,像作文。
  不像字条上的天马行空,甚至是随手涂鸦。
  第一个笔友是个有点严肃的女孩,信里常说些人生哲学之类的。
  “如果希望西瓜吃起来更甜,却要加盐。人生就是如此。”
  太深奥了,也非常虚无缥缈。
  我的人生哲学简单多了,就是天天没事做,永远有钱花。
  第二个笔友是个活泼得过了头的女孩,通常会在信的开头写:
  “干柴兄你好,我是烈火妹。”
  我毕竟算是忠厚老实那型,打死也说不出:
  “让我们燃烧吧!”
  第三个笔友应该很小气,总会在信封的邮票上涂上一层透明胶水,这样盖邮戳时,只会盖在干了的胶水上。
  把邮票从信封剪下,在水里浸泡一会,可以撕下邮票表面的胶水。
  我们通了几次信,每次都用同一张邮票。
  记得我跟她通字条时,见面这种话题都会被巧妙回避。
  但不管我跟哪个笔友通信,我们都会大方谈论“见面”这话题。
  只可惜她们跟我都不在同一座城市,可能是因为懒或是少了点冲动,最终都没能见面。
  久而久之,写信的兴致淡了,就断了来往。
  她们写来的信,我没留着,连怎么不见的都不晓得。
  大学时的联谊活动去过好几次,每当认识很不错的女孩,联谊结束后便想采取行动。
  有人说最好的男人让女人冲动;次一等的让她们心动;一般的男人让女人感动。
  但无论我怎么做,女孩们却都不为所动。
  我曾在联谊完后鼓起勇气打电话约一个女孩子吃饭或看电影,对方回答:“真不好意思,我已经答应别人了。”
  也曾经写信给一个在联谊中跟我还算谈得来的女孩子,对方回信说: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换句话说,联谊完后,故事就结束了,连名字也没留在记忆中。
  大学毕业时,已是20世纪90年代初期。
  我继续念研究所,虽然课业较重,但还是有跟女孩的联谊活动。
  可能是年纪稍长,比较懂得跟异性相处;也可能是运气变好了,在研究所的联谊活动中,我先后认识了两位女孩。
  她们还差点成了我的女朋友。
  第一个女孩话不多,外表很文静,但似乎有些多愁善感。
  有次我们在街上散步时,我见她突然停下脚步,眼眶泛红。
  “你怎么了?”我问。
  “你不觉得今天太阳的颜色,很令人伤感吗?”文静女回答。
  另一次则是在郊外踏青,空气清新,凉风徐徐,景色优美。
  文静女却突然流下眼泪。
  “你又怎么了?”我问。
  “是春天!”文静女回答,“是春天让我流泪。”
  我觉得跟这样的女孩在一起,压力太大了,于是没多久就断了。
  第二个女孩长得很秀气,但个性实在是有些虚无缥缈。
  秀气女快乐时哭、生气时哭、感动时哭、无聊时哭,伤心时却不哭。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回眸 7(3)
伤心时反而会大笑。
  但秀气女伤心时大笑的样子实在很诡异,我只好说:
  “拜托你还是哭吧。”
  “你虽然是个好人,但我们不适合。请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秀气女说完后,又是一阵大笑。
  虽然跟秀气女分开是好事,但听到女孩子主动这么说,还是会难过。
  记得那天我回家后,把她送我的那张体温测试卡贴住额头。
  自从她离开以后,这些年来我常有这种近乎无意识的动作。
  但以往都会浮现绿色的笑容图样,这次却是橘色的愁眉苦脸。
  不知道这是因为身体着凉?
  还是心里受寒?
  不曾被教导该如何跟异性相处,于是只能摸索着前进。
  这期间或许受了点伤,可能也不小心伤了人。
  每段跟女孩的短暂故事结束后,我总会想起她。
  也常幻想如果是她,故事应该可以有美满结局。
  然后我会拿出那40张影印纸,细细回忆以前的点滴。
  这40张纸虽然只是文字的影印本,但其实也是记忆的影印本。
  不管是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甚至更久以后,只要我一看到这些文字,就能清晰记得当时的每一天、每一件事和每一份感动。
  有些东西有生命,却没感情;有些东西有感情,却没生命。
  大学里喜欢当学生的老师是前者,那40张影印纸则是后者。
  研究所毕业后去当兵,那时研究所毕业生当的是少尉排长。
  可能因为我是个温和的排长,排里常有弟兄跟我哭诉女友变了心。
  我没有被爱人抛弃的经验,只能试着去体会并安慰。
  然后我会庆幸我与她从来没有在一起,自然也不存在失去的问题。
  服役期间的生活很简单也很苦闷,听命令就是,不要去想合不合理。
  我觉得我似乎变笨了,反应也慢了,因为很少用脑筋。
  只有当深夜躺在床上不小心想起她时,我才会用到脑子。
  有时睡不着,我会偷偷拿出那40张纸,逐字阅读上面的文字。
  可能也因为如此,这段期间我梦见她好多次。
  但梦里她的脸孔总是模糊,清晰的只有她抱着的那把吉他。
  偶尔还能在梦里听到吉他声和她的歌声。
  当了两年兵,退伍时已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
  这时网络正悄悄兴起。
  我开始上网,也因而认识了几个网友,常跟她们传水球。
  虽然这种通讯息的方式很像高中时跟她通字条,但以前跟她通字条时,十次来回需要十天;而在网络上十次水球来回却不到十分钟。
  感情这东西有时像葡萄汁变成葡萄酒一样,需要时间的酝酿与发酵。
  可惜网络上的东西太快了,少了时间的酝酿与发酵,因而累积的情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刚退伍时在台南找了家工程顾问公司上班,工作还算不错,但常需要跟包商交际应酬。
  应酬的场所通常灯光有些暗、洋酒有些贵、女孩有些多。
  记得第一次走进应酬场所时,一看到莺莺燕燕,我还吓得夺门而出。
  虽然很不适应这种应酬,但总是推也推不掉。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回眸 7(4)
我只好尽量坐在角落装自闭。
  有次有个女子坐近我,滔滔不绝跟我说起她的坎坷身世。
  说到伤心处,哭得像死了爹娘。
  “总之,坎坷呀!”
  女子下了结论,又是一阵痛哭,于是爹娘又死了一次。
  同事偷偷告诉我,这里的女子喜欢跟看起来忠厚老实的男人装可怜。
  因为她们以为越忠厚老实的男人就越容易为她们散尽家财。
  我同事说得没错,由于我长了忠厚老实的脸并坐在忠厚老实的角落,于是我一共听过四个女子讲了四个坎坷的故事,而且每个坎坷的故事几乎都大同小异的坎坷。
  “总之,坎坷呀!”
  连结论都一模一样。
  我觉得忠厚老实的我不适合再听坎坷的故事,于是积极准备高普考。
  退伍两年后,我考上公务人员高考,分发到台东的单位。
  我离开台南,这时离高中毕业正好满10年,离她的离去满11年。
  我在台东的日子单纯而规律,毕竟是奉公守法的公务员。
  单位里很少有女同事,而且多数已婚,我只好清心寡欲。
  我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下班回家后通常守在电视机前。
  有次电视上播放《蒂凡尼的早餐》这部老电影,当看到奥黛丽·赫本坐在窗台抱着吉他自弹自唱《Moon River》时,我竟然想起她。
  我从未见过她,不知道她长得像不像奥黛丽·赫本,也不期待她像。
  当然更不知道她和奥黛丽·赫本弹吉他时的神韵是否相同。
  之所以想起她,应该是因为“坐在窗台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画面。
  我不禁在脑海里勾勒出将来某天见到她时,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她会在我面前弹吉他吗?
  如果她会,应该是弹《Diamonds and Rust》吧。
  有天晚上心血来潮,打算租些电影片来打发一个人的漫漫长夜。
  在VCD出租店闲逛时,看到架上有片Joan Baez现场演唱会VCD,我毫不犹豫租了它。
  回家后立刻在计算机里播放,快转到《Diamonds and Rust》。
  Joan Baez的头发变短了,而且发色带点灰,已不像年轻时的一头乌黑长发。
  虽然岁月在她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她的音色也变得较低沉,但她依然抱着吉他站在台上自弹自唱。
  当我听到“Thirty years ago I bought you some cufflinks”时,我又惊又喜,随手从桌上拿了一张纸,在纸上写下:
  “嘿,你说得没错。Joan Baez唱《Diamonds and Rust》时,歌词里的时间果然会随着时光的改变而改变。”
  但当我想把字条放进抽屉时,却发觉我的计算机桌没有抽屉。
  那一瞬间,我才想起这里不是高二时的教室,而且她早已走远。
  没想到经过这么久,我还保有写字条的习惯动作。
  我不禁悲从中来。
  在我跟她相遇的年代,Joan Baez唱的是Twenty years ago;如今Joan Baez已经开始唱Thirty years ag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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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 8(1)
记忆虽然有时比想象中糟得多,但有时却好得出乎你想象。
  就像视障人士因为看不见所以听觉比一般人敏锐;而听障人士因为听不见所以视觉比一般人敏锐的道理一样,由于我从未见过她,字条上的记忆便因而更鲜明。
  日子一旦形成规律,那么逝去的速度会变快,也更无声无息。
  21世纪到了,地球并未毁灭,也看不出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迹象。
  时代原本只是缓缓地向前流动,但计算机与网络科技发达后,时代的流动却变成洪流。
  依恋在原地的人,无法抵抗洪流,只能被推着走,载浮载沉。
  录音带被CD取代,CD被MP3取代;录像带被VCD取代,VCD被DVD取代。
  电话变成手机、BBS变成BLOG。
  手指的功用不再是握着笔写字,而是利用指头按键。
  大###考也不再是窄门,门已大开。
  甚至“联考”这名词,也被“指考”取代。
  将来某天,当我跟孩子说起联考压力的种种时,他也许会觉得我在说猴子话。
  如果我跟她在这个时代相遇,而且仍然是高二时相遇。
  那么我们大概只会通一次字条。
  “你的MSN是什么?或是实时通?”
  之后我们便不会在抽屉内通字条,而是在计算机前利用MSN交谈。
  就像《The way we were》所唱的:
  “如果我们有机会重来一遍,
  “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单纯吗?时间能重写每一寸片段吗?
  “可以吗?
  “可能吗?”
  “我们回不去了。”
  张爱玲在《半生缘》里这么说。
  我和她也同样回不去那样的年代、那样的情节、那样的心情。
  快30岁时到台东工作,如今也已30好几。
  单位的同事看我单身已久,生活又单纯,总喜欢戏称我为宅男。
  当宅男也不错,起码心地很好,因为有句成语叫宅心仁厚。
  同事们认为我一定很仁厚,便帮我安排了几次近似相亲的活动。
  虽然我应该算是个好人,同事介绍的女孩们也都很好;不过两个很好的人凑在一起,未必会产生很好的结局。
  就像火锅很好、冰淇淋也很好,但冰淇淋总不能加到火锅里吧。
  所以我跟那些女孩们,最后都没能开花结果。
  犯罪心理学家常说,连续***犯不管已经杀了多少人,总是喜欢流连徘徊于杀害第一个人时的命案现场。
  我的心理应该跟连续***犯类似,因为经过这么多年,我还是常想起她,也常回味那些字条。
  然而你知道吗?
  月球以每年将近4公分的速度,逐渐远离地球。
  总有一天,月球将会完全脱离地球,不再绕着地球转。
  就像久未碰面或联络的老朋友甚至是恋人一样,其实他们正一点一滴、以我们根本无法察觉的缓慢速度,悄悄离开我们的生命。
  我相信她也会如此。
  俗话说:破锅自有烂锅盖。
  意思是再怎么破旧的锅子,自然会有与它匹配的破烂锅盖。
  我也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找到了我的锅盖。
  有天同事们一起到富冈渔港吃海产,那家店之前已去过几次,算熟。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回眸 8(2)
开店的是一对母女,女儿的年纪小我几岁,被同事们取了个“富冈之花”的绰号。
  这天我们吃得晚,其他客人都走光了,老板的女儿便来跟我们聊天。
  “开海产店的,最怕碰见什么人?”富冈之花问。
  同事们纷纷回答:不付钱的人、不吃海产的人、怕鱼腥味的人等等。
  我同事的等级就到这里,令人感慨。
  这时我突然想起以前她也老爱问我这类题目,不禁脱口而出:
  “蜘蛛人!”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于是问我:“为什么是蜘蛛人?”
  “因为蜘蛛人不吃海产。”我回答。
  “为什么不是蝙蝠侠、超人、绿巨人浩克、X战警、火影忍者……”
  有个同事很激动,大声说:“为什么只有蜘蛛人不吃海产?”
  “蜘蛛人还会咻咻喷出很多蜘蛛丝,会把店里弄脏。”我说,“这些蜘蛛丝很难清扫,如果清扫不干净,客人会以为店里不卫生,就不会再来光顾了。所以开海产店的,最怕碰见蜘蛛人。”
  我说完后,所有人都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然后我那个激动的同事似乎崩溃了。
  结账时,富冈之花说要打八折。
  “你刚刚的答案很无厘头、很好笑。”富冈之花指着我,边说边笑,“蜘蛛人这答案实在是……”
  富冈之花笑岔了气,无法把话说完。
  在我讲冷笑话的咻咻寒风中,富冈之花既没冻僵也没崩溃,同事们认为我跟富冈之花一定很有缘,便想撮合我们。
  当他们打听到富冈之花还单身后,竟然去找富冈之花的母亲商量。
  富冈之花的母亲担心女儿的终身大事,加上对我们的印象还不错,便抱持着乐观其成的态度。
  我们去那家海产店的频率变高了,每次待的时间也更长了。
  富冈之花的母亲会主动询问我一些事情,比方会问我为何还没成家?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脱口而出。
  只怪我满腹经纶,一开口便引经据典,实在是伤脑筋。
  幸好富冈之花的母亲似乎没听过霍去病,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以为我说了句伟大的话,于是对我的印象更好了。
  同事们很希望我和富冈之花在一起,这样以后吃海产时可以便宜点。
  “打铁要趁热、吃海产要趁新鲜。”同事们总是这么怂恿我。
  还有人主动献策,要我租艘船带富冈之花到海上,然后说:
  “看啊!这波涛汹涌的海,就象征着我的爱。”
  会想到这种对白的人竟然已成家并且幸福美满,而我却是孤家寡人。
  人生果然是没有公平正义可言。
  30几岁时的恋爱情节,通常不会高潮迭起、波折不断;也不会有莫名其妙的三角关系或是不小心出车祸而丧失记忆。
  更不可能出现当论及婚嫁后,才发现彼此是同父异母兄妹的情节。
  只要谈得来,个性差异不太大,修成正果并不难。
  富冈之花的个性很柔顺,包容心很强,能接纳缺陷不少的我。
  而且富冈之花既不会在春天到来时突然想流泪,也不会哈哈大笑说:“我出车祸了。哈哈,我出车祸了。耶!”

回眸 8(3)
所以我跟富冈之花的交往虽然平淡,却始终平顺向前。
  记得我第一次约富冈之花看电影时,富冈之花只说:
  “可不可以看午夜场电影?”
  “当然可以。”我说,“你喜欢看午夜场?”
  “不。因为今天是星期六,店里较忙。我怕我妈忙不过来。”
  在那瞬间,我觉得富冈之花会是很好的伴侣。
  跟富冈之花交往一年半后,我有了成家的打算。
  小说中或许会出现男主角偷偷买了戒指和一大束花,驾着小船带着女主角航行到大海,然后单膝跪地吶喊:
  “看啊!这波涛汹涌的海,就象征着我的爱。所以请你嫁给我吧!”
  但波涛汹涌除了可以用来形容爱情,也很容易淹死人。
  女主角如果够冷静,应该要说:“让我们先平安回到陆地,再说。”
  现实生活中,我是在刚过完农历新年后约两个礼拜,有天夜里与富冈之花并肩坐在海边。
  我们很安静,四周也很安静,只听见规律的海浪声。
  我抬头看了一眼星空,打定了主意,然后转头问富冈之花:
  “今年秋天结婚好吗?”
  “好呀。”富冈之花笑了笑。
  就只是这样。
  人生就像等待船舶进港的过程。
  历经大海的风浪后,船舶终于驶进港区,顺着航道缓缓前进。
  船舶越走越慢,摇晃幅度越来越小。
  最终停止,下锚,不再漂泊。
  然而在大海的风浪中,船舶会渴望进港停泊;可一旦进港下锚后,却又会怀念起海面上的风浪。
  船舶锚定后我又想起她,便拿出那40张影印纸复习。
  我突然想听《Diamonds and Rust》,非常渴望的那种想。
  虽然她的录音带还在,但身边早已没有可以播放录音带的东西。
  我上YouTube搜寻,竟然发现今年,也就是2007年,Joan Baez在布拉格的现场演唱影片。
  Joan Baez已经66岁了,依然站在舞台上,抱着吉他自弹自唱。
  年轻时清亮且余韵不绝的高音已不复见,唱起歌来也显得中气不足。
  当我正感慨岁月不饶人时,听见:
  “Forty years ago I bought you some cufflinks……”
  我内心汹涌澎湃,非常激动。
  又一个10年过去了,Joan Baez开始唱起Forty years ago.
  我想见她,也想让她见我。
  当年那对共享同一张课桌椅并在抽屉内交换字条的17岁高中男女,他们之间那段青春往事并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的存在。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我既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任何联络方式,又该从何找起?
  我陷入一种绝望的情绪,持续好几天。
  直到有天上班时要利用搜索引擎找数据时,才露出曙光。
  在Google的搜寻格子中,点下去不是会出现之前搜寻过的东西吗?
  那天我凑巧看到格子下面拉出的一长串东西中,出现:
  “台新银行+金库+平面图+警卫轮班时间”。
  到底要干吗?想抢银行金库吗?
  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竟然会有人上网搜寻抢银行的信息。

回眸 8(4)
我突然福至心灵,把以前我跟她都百思不解的那两句话——
  “人皆见花深千尺,不见明台矮半截”当关键词,开始搜寻。
  没想到竟然找到一个Blog,那个Blog首页的描述就是:
  “人皆见花深千尺,不见明台矮半截”。
  我既兴奋又紧张。
  Blog主人的数据很少,只知道是女的,住在旧金山。
  相簿也放了很多旧金山的照片,可惜没有人物。
  网志里面写了些西洋老歌的讨论文章,还有一些心情记事。
  我花了三个小时看完所有文章,根本不能确定是否真是她。
  只好写封E-mail.
  “冒昧打扰。‘人皆见花深千尺,不见明台矮半截’这两句,让我想起高中时认识的一个朋友。不知道您是从哪听到这两句话?如果方便,请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谢谢。”
  “这两句话是我梦到的,不是听来的。您也让我想起我高中时认识的一个朋友。如果您是他,请输入通关密语。”
  通关密语?
  我一头雾水,又翻出那40张影印纸找线索。
  看了几页便恍然大悟。
  “19、69、10、15、22、48。”
  “嘿,真的是你!
  这么多年不见,你好吗?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我们已不再青春年少。
  我现在住旧金山,已经七年了,有空欢迎来找我玩。
  If you’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
  Be sure to wear some flowers in your hair……”
  果然是爱听西洋老歌的她,随便写就是《San Francisco》的歌词:
  “如果你要到旧金山,别忘了在头上戴几朵花。”
  “我在台东快十年了,工作很稳定。如果你来台东,头上不必戴朵花,我还会请你吃释迦。我去旧金山的机会较少,我比较可能去休斯敦。美国太空总署想找人登陆火星,我担心会找上我。”
  “你还是一样爱讲零分的冷笑话。我在这里的生活算悠闲,还不错。美国的治安不好,你送的防盗器很有用。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年后,会突然收到你的E-mail,这不禁让我想起《Diamonds and Rust》的歌词。嘿,你一定仍然像钻石那般闪亮吧。”
  “我已经不像钻石,只是冷饭残羹。你还弹吉他吗?”
  “这些年很少弹了。但现在我却有想弹吉他的冲动。”
  “可惜我没耳福,无法聆听。”
  “千万别这么说。对了,今年刚好是高中毕业满20年,我们班上同学想开同学会。今年暑假我或许会回台湾。”
  “那么或许我们会见面。”
  “没错。或许吧。”
  跟她通E-mail时,我虽然激动而兴奋,但始终存在着陌生感。
  直到后来,我们在E-mail的互动像写字条,我才找回一些熟悉。
  但熟悉又如何?
  高中毕业已经20年了,所以她的离去满21年。
  跟她相遇时,她是17岁的青春少女,如今她已是38岁的熟女了。
  在人生最精华的21年里,我们完全没有交集。
  我能跟她说些什么?
  遥远的过去?东西相隔数千公里的现在?还是各自进行的未来?
  我和富冈之花已有白首之约,此后的日子要相知相守。
  而她或许早已结婚生子,搞不好她的孩子正处于我和她相遇的年纪。
  虽然在我心里,她的存在有特殊的意义,而且历久弥新;然而在她心里呢?
  那段通字条的往事,会不会只是她人生中的小插曲?
  或是早已遥远得如同是上辈子的模糊记忆?
  我还能跟她说心事吗?
  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而且我和她如果真有所谓的“心事”,也应该跟各自的爱人倾诉。
  回忆再怎么美好,也应小心收藏在角落。
  紧抱着过去回忆的人,无法飞向未来。
  虽然我和她都因为这种意外的重逢而兴奋,但时空早已改变。
  我和她在E-mail中的口吻显得客气,还有一种挥也挥不去的陌生感。
  即使我们把E-mail当作字条来写,也仍然唤不回17岁时的感动。
  因为我和她已不再共享抽屉了。
  渐渐的,我们不再通E-mail,只保留重逢时的美好。
  但我还是想见她一面。
  轮到我打从心里相信,我和她一定会见面。
  她送我的圣诞卡和第一张影印纸的左上角都这么写着:
  “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擦肩而过。”
  我相信,我和她的前世一定回眸超过五百次。
  所以我和她一定会见面。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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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 9(1)
今年暑假,我到成大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两天一夜。
  第一天开完会后,在成大校园内随兴漫步。
  走着走着,突然想起她曾说暑假时可能会回台湾开同学会,那么或许她会回高中母校走走吧?
  这个念头刚起,我立刻转身离开成大校园,走出成大校门。
  在街上只走了5分钟,便来到高中母校的校门口。
  高中毕业后,虽然念大学和研究所时常经过母校门口,却从未走进。
  如今终于在毕业20年后,又走进母校。
  今天是星期六,学校不上课,校园里没什么人在走动,很安静。
  想起以前念书时,周休二日尚未实施,星期六还是得上课。
  虽然多放假是好事,但我这些年来常庆幸那时星期六没放假,所以跟她通字条的那段日子,一星期可以有六次来回,而非五次。
  很多楼拆了,原地盖起新的楼,这座待了三年的校园看起来很陌生。
  唯一熟悉的,是高二时上课的那栋楼。
  那栋楼依然是三层,虽然外墙刷了新的颜色,但并未改建。
  夹在各式各样新建大楼之间,这栋楼显得老旧而突兀。
  我缓缓走向它,大约还剩30步距离时,听到一阵笑闹声。
  在好奇心驱使下,我走近声音传来的方向。
  声音是从一楼某间教室传出,我在教室外的走廊停下脚步。
  教室内约有30个人,男女都有。
  虽然多数看来三四十岁,但看起来像是五十岁的人也有。
  或许是以前毕业的补校学生吧。
  教室内的笑闹声突然停止,几秒后传来吉他声。
  讲台上有个女子抱着吉他坐在椅子上自弹自唱。
  唱的是《Donna Donna》,Joan Baez的歌,也是她学会弹的第一首西洋歌。
  我微微一惊,偷偷打量这个弹吉他的女子。
  这女子穿着棉布白衬衫、深蓝色牛仔裤,发型简单而清爽,是那种脑后打薄的短发。
  虽然看起来已经30多岁,但清秀的脸庞上透着三分稚气。
  我不知道这女子的吉他弹得有多好,但歌声很好听,清亮而干净。
  虽然唱的是英文歌,但咬字和发音都很自然,不会带着奇怪的腔调。
  我听了一会,有些入迷,一直呆立在走廊。
  突然间,我的心跳加速,因为我将这女子和她联想在一起。
  会是她吗?
  莫非她们班刚好在今天选择这间教室开同学会?
  可能吗?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心脏快从嘴里跳出。
  但没多久一桶冷水便从头上浇落。
  一来利用暑假时间开同学会的人很多;二来这间教室在一楼,而我高二时上课的教室却在二楼。
  因此我很难想象她会出现在这间教室。
  《Donna Donna》唱完了,教室内掌声雷动还夹杂着“安可”声。
  女子原本想站起身走下台,却禁不住台下一再鼓噪,只好又坐下。
  坐下的瞬间,女子略转过头,正好与我视线相对。
  女子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是说:“欢迎。”
  也仿佛是问:“好听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而且一直站在走廊上似乎也不太礼貌。
  我朝女子点了点头后,便转身离开。

回眸 9(2)
走了几步,身后再度传来吉他的旋律和女子的歌声。
  这次是《Jackaroe》,又是Joan Baez的歌。
  我不禁停下脚步。
  这女子显然喜欢Joan Baez的歌,跟她一样。
  但如果这女子真的是她,为什么不弹《Diamonds and Rust》?
  想通了这点,我顿时觉得失望。
  在心里叹口气后便缓步向前,身后《Jackaroe》的歌声越来越淡。
  This couple they got married
  So well they did agree
  This couple they got married
  So why not you and me
  Oh,so why not you and me……
  (这对恋人后来结成了连理,而且过得幸福美满。这对恋人后来结成了连理,为何你我不能?
  为何你我不能?)
  她说得没错,《Jackaroe》的旋律和歌词,都有一股化不开的悲伤。
  以前听《Jackaroe》时并不觉得悲伤,但现在听来心里却觉得酸。
  “为何你我不能?”
  是啊,为什么我和她不能在一起?
  我不想陷入这种感伤的情绪中,便迈开脚步走到楼梯口,
  然后快步爬楼梯到二楼。
  我走进高二时上课的教室,四下看了看,好像有些变,又好像没变。
  经过这么多年,对这间教室最深的印象,就是我的座位所在的位置。
  课桌椅虽然变新了,但仍然是课桌下有空间可充当抽屉的那种桌子。
  我坐在以前的座位,低头一瞥,抽屉空空如也。
  右手下意识往抽屉内掏了掏,这是以前进教室坐下后的第一个动作。
  抽屉内果然没有任何东西,只有淡淡一层灰尘。
  我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小纸条,在纸条上写下:“我可以见你吗?”
  然后轻轻放进抽屉。
  虽然有些无聊,但这些年来,我老想这么做。
  开学后上课的学弟看到这字条时,应该会吓一跳吧。
  他会像我一样,怀疑是鬼吗?
  我直起身,轻靠着椅背,看着黑板。
  21年过去了,黑板还是绿色的,却始终叫黑板。
  “你好。”
  我闻声转头,刚刚以吉他自弹自唱《Donna Donna》的女子,正站在教室门口,她的吉他背在左肩。
  我有些惊讶,但还是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这是我的母校。”她说。
  “喔。”我说。
  “你不觉得讶异吗?”她说,“一个女生从男校毕业?”
  “这也是我的母校。”我说,“所以我知道这里晚上有补校,而补校有收女学生。”
  “原来我们是校友。”她笑了笑。
  “你们是在开同学会吧?”我问。
  “是呀。”她说。
  “同学会结束了?”
  “还没。”她说,“我只是溜上来一下,想在这间教室弹一首歌。”
  “弹一首歌?”
  “嗯。”她点点头。
  她缓缓走进教室,四处打量一番,像我刚刚走进教室的反应一样。
  “刚刚那间教室,是我高三时的教室。”她说,“由于我们补校学生从没见过下午时分的校园,便选在教室开同学会。”
  “同学会的气氛很热烈,你们班上同学的感情一定很好。”
  “是呀。不过如果让我选,我会选这间教室开同学会。”

回眸 9(3)
“为什么?”
  “这间教室,是我高二时所待的教室。”她边漫步,边说,“我对这间教室的感情很深。”
  “我高二时也在这间教室上课。”我说。
  “哦?”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真巧。”
  她在离我三步远的距离停下脚步。
  “我可以坐你现在坐的椅子吗?”她问。
  “喔?”我有点吃惊,站起身离开座位两步,“请坐。”
  她将吉他从左肩卸下,随手摆在身旁的课桌上,然后走近我的座位。
  “谢谢。”她坐下后说,“我高二时就坐在这个位置上课。”
  我原本想说:“我也是。”
  但不知怎的,竟然有些紧张,说不出话来。
  “你的吉他弹得很好。”定了定心神后,我说。
  “谢谢。”她说,“弹吉他是我念高中时的习惯,也是兴趣。”
  “我高中时的习惯是念书,兴趣也是念书。”
  “你讲话的语气,很像我高二时认识的一个朋友。”她微微一笑,“我就是想在这间教室、坐在这个位置,为那个朋友弹首歌。”
  她右手轻轻抚摸桌面,缓缓的,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
  略抬起头看了看黑板,仰头看看天花板,再转头看看四周的墙。
  然后低下头看了一眼抽屉。
  她突然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弓起身,嘴里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停顿了几秒后,她伸手把抽屉内我刚写的字条拿出来。
  她看了字条一眼,随即抬头注视着我。
  “那是我写的。”我说,“念高二时,每天早上都可以在抽屉里发现有人写字条给我,而我也会在那张字条上写些字,再放回抽屉。”
  “应该是跟你同一个座位的补校学生写的。”她说。
  “你猜对了。”我说,“但我刚开始还以为是鬼吓我呢?”
  “那是因为你笨。”她笑了笑,“是你自己把补校学生当成鬼的。”
  “只怪我抽屉不收拾干净。”我也笑了笑,“活该被吓。”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你知道吗?我念高二时,每天傍晚匆忙进教室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座位上写字条,写完后放进抽屉。”
  “我……”我突然结巴,接不下话,过了一会,才勉强说出,“我现在知道了。”
  “就在这间教室,我认识了一个没公德心、低级无聊的高中男生。”
  “真巧。”我说,“我也在这间教室认识了一个心地善良、清新脱俗的补校女生。”
  “可以跟你借支笔吗?”她问。
  我将笔递给她,她伸手接过。
  她在那张小字条上写了几个字,再将字条递给我。
  字条上在“我可以见你吗”下面,有一列笔直的字:
  我也想见你。
  我们互相注视着,彼此的视线都没离开,像正凝望着过去的青春。
  虽然只有十几秒钟,却像逝去的21年那样漫长。
  视线变得有点模糊时,我首先打破沉默,说:
  “这间教室好像没变。”
  “教室是没什么变,但窗外的景色变了很多。”她看了一眼窗外。
  抽屉内的时空或许停留在当年,但窗外的世界却不断前进与改变。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回眸 9(4)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我说。
  “应该是: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擦肩而过。”
  她笑了笑,“你多加了两个‘的’。”
  “不好意思。”我也笑了笑,“这是自从高二某次写一万字作文后,所养成的坏习惯。”
  “看来那次作文,对你的影响很大。”
  “没错。”我点点头,“我现在写文章会到处加‘的’混字数。”
  “你太dirty了。”她笑了起来,略显稚气的脸庞更年轻了。
  “不过如果没有那次作文,我便不会认识那位心地善良、清新脱俗的补校女生了。”
  “如果没认识那位女学生,你现在恐怕还是没公德心、低级无聊。”
  “应该是吧。”
  “那你认为,我们前辈子共回眸了几次?”
  “详细数字不知道,但已经确定超过五百次。”
  我们相视而笑,能够擦肩而过就不枉前世的回眸了。
  “想听《Diamonds and Rust》吗?”她说。
  “这得回眸一千次以上呢。”我说,“难怪我这辈子脖子老觉得酸,一定是前世回眸太多次。”
  “那你听完后,会痛哭流涕吗?”
  “一定会。”我笑了笑,“跟听到某人的冷笑话一样。”
  她站起身,走到刚刚摆放吉他的桌边,拉开吉他封套取出吉他。
  我突然发现她的吉他封套上吊着两颗红豆,仔细一看,是相思豆。
  她顺着我的视线也看到那两颗红豆,便笑说:
  “你真会捡。都过了21年了,这两颗豆子还是那么红。”
  我的记忆瞬间回到21年前台风天的校门口。
  耳边仿佛响起当时的狂风怒号,浑身也有湿透的错觉。
  等我回过神,她已调好背带,将吉他背在身前,顺势坐在课桌上。
  “好多年没弹这首歌了。”她说,“如果弹错可别笑我。”
  “你忘了我根本不会乐器吗?你弹错了我也不知道。”我笑了笑,“你只要小心吉他的弦,可能会断喔。”
  “嗯,因为你是英雄。”她笑得很开心,“所以我会小心的。”
  然后她收起笑声,低下头,试弹了几个和弦。
  “我准备好了。”她抬起头问,“你准备好了吗?”
  “嗯。”我做了个深呼吸后,点了点头。
  但当她的手指在吉他弦上划下第一道弧线时,我突然很激动。
  21年了,时间虽然像《River of no return》所唱的那样永不回头,但我依然清楚记得她在字条上告诉我《Diamonds and Rust》的故事。
  《Diamonds and Rust》的吉他前奏约30秒,晚了21年的30秒。
  前奏还在流转,她还没开口唱歌前,我已经感觉到眼角的湿润。
  “Well,I’ll be damned……Here comes your ghost again……”
  她才唱第一句,我的泪水便在眼眶内不安分地蠢动,差点夺眶而出。
  她唱歌时的神情很平和,看不出任何波动,直到唱到那句“Forty years ago I bought you some cufflinks……”时,
  她脸上才露出微笑。
  而我始终借着深呼吸来平息内心的波涛。
  “Yes,I love you dearly
  “And if you’re offering me diamonds and rust
  “I’ve already paid……”
  吉他的旋律渐歇,然后完全静止。
  她眼里闪着泪光,脸上却洋溢着淡淡的满足。
  我也觉得满足,尤其是眼眶内的水分早已饱满。
  “快上课了。”她看了看阳光射来的方向,轻轻地说。
  “已经下课一会了。”我也看了一眼阳光射来的方向。
  而黄昏的阳光,正斜斜地洒进抽屉,抽屉内透出一股温暖的金黄。
  ~ The End ~
  

写在《回眸》之后
《回眸》这本书包含三篇中篇小说,分别为《回眸》、《遗忘》、《遇见自己,在雪域中》。
  《回眸》约三万六千字;《遗忘》约两万八千字;《遇见自己,在雪域中》约两万五千字。
  《回眸》所描述的高中生活,是我那个时代的事。
  现在的高中生应该不太一样。
  未来科技更进步后,高中生也许可以把网络卡藏在头发里,用手指触摸额头以传送文字讯息。
  也许连触摸额头都不用,只要在心里默念文字,便可直接传送。
  于是人们可能更擅长跟远距离外的人交谈,却拙于跟身边的人聊天。
  我常被问及小说题材通常从何处取材?
  有时我会回答:山中。
  因为取柴当然要在山中。
  很冷,抱歉。这是我的坏习惯。
  我并没有固定写作的习惯,也从未拟过写作计划,可以算是一个不知长进的写作者。
  如果有想写东西的欲望而且时间又能配合时,才会动笔。
  自何处取材的问题对我而言意义不大,若要认真回答这个问题,我通常会回答:生活周遭。
  一这样回答,人家便以为我的生活光鲜璀璨,仿佛处处充满惊奇。
  但其实我的生活很简单,某种程度上甚至可说枯燥,一如我的个性。
  人们常以为美好的事物应该是在远距离外或是山中,不会在身边。
  于是才会到山中取柴。
  但你的远距离外是他人的身边;他人的远距离外就在你身边。
  对我而言,小说题材不在深山远处,就在生活当下。
  所以,是的。
  《回眸》所描述的通字条,是我枯燥高中生活中的插曲。
  那篇写了三次的作文,你可能以为我又在唬烂,但很抱歉,那是真的。
  不仅被推举的理由一样,连重写的理由都一样。
  至于《回眸》中的其他情节或是结局,你就别执著于真假,好好用心过你的生活才是王道。
  《遗忘》这名字有些怪,情节和写法也跟我之前写的小说不太一样。
  曾经想过把篇名改为《迷迭香》,听起来比较浪漫。
  但我已写了《檞寄生》和《夜玫瑰》,再来一个《迷迭香》的话,你可能会认为我有病。
  所以最后还是用《遗忘》这个虚无缥缈的篇名。
  有一阵子电视里的韩剧常有主角因车祸而丧失记忆的桥段,害我一直不敢去韩国旅行,因为觉得韩国的车祸一定很多。
  撞车能撞到不伤及五官和肢体而只让人失去记忆,这是一种境界啊。
  《遗忘》里的“海马回”观点,或许学理上并不严谨,但应该达不到韩国车祸的那种境界。
  写小说至今已超过十年,这些年来的经历,让我觉得像是一场梦。
  就像《遗忘》里所说:“所谓的梦,其实是记忆。不管是前世,或是今生的过往。或许也可以说,所谓的记忆,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至于《遗忘》里描述的人物或情节的真实度,这还是老话一句:
  不要太执著。
  《遇见自己,在雪域中》这篇我可能得解释一下。
  去年年底,我在西藏地区待了八天左右,那是一段很神奇的经历。
  回台湾后,我因而想写点东西。
  这时刚好收到约稿信,里头提到一些人物的设定,比如:
  车夫韩寒、客栈老板石康、女导游饶雪漫、神秘人蔡骏、失恋欲自杀女沧月等。
  我用了这些人物的设定,反正这与我想表达的东西不会冲突。
  韩寒、石康、饶雪漫、蔡骏、沧月、路金波等都是大陆知名的作家,希望他们的读者别见怪,我只是遵照人物的设定,没有不敬的意思。
  由于有一万五千字的字数限制,所以我先写了一万六千字交稿,篇名也叫《遇见自己,在雪域中》。
  今年六月与其他作者的作品合出成一本叫《七喜》的书。
  然而《回眸》里的《遇见自己,在雪域中》,我又多写了九千字。
  除了加强叙述外,也额外增加了一个章节,让结局转了个弯。
  此外,我还附上我在西藏时拍摄的照片。
  我以为,这样才能完整表达我要写的故事。
  至于《遇见自己,在雪域中》是小说?散文?还是旅游记事?
  请不要执著,也不要起分别心。
  当成故事看即可。
  老话一句,因为有着“痞子蔡”的名称,所以这本书可能会在书架上的青春文学或爱情小说区。
  不过《回眸》、《遗忘》、《遇见自己,在雪域中》这三篇中,爱情成分最大的,应该只有《回眸》。
  当然《遗忘》中莉芸的不离不弃,你也可以解读成爱情。
  很多爱情故事在发生时的当下不觉得,过了两年或三年也不觉得,但十年后甚至二十年后蓦然回首,才会惊觉好像就是。
  《回眸》大概可以在这种角度中被视为爱情小说。
  我说过了,关于我写的作品都被视为爱情小说;或我被视为专写爱情小说的作者,虽然我不太认同,但并不介意。
  只是有时会有困扰。
  例如探讨爱情观或两性关系之类的活动邀我参加甚至是主讲,我总是觉得尴尬。
  题外话,我们都知道金庸大侠写了很多经典的武侠小说。
  但你曾听过少林寺方丈写信给金庸,邀请他到少林寺讲解《易筋经》吗?
  没有听过吧。
  所以即使我真的是位爱情小说作者而且所写的爱情小说还不错,我也不见得有正确的爱情观或熟知两性关系。
  我相信别的爱情小说作者也是如此。
  扯远了,抱歉。
  总之,这是我的第九本书,请指教。
  蔡智恒
  2008年10月 于台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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