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 亦恕与珂雪 (一) ※

  • 榭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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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4/1/20 12:15:49
  • 来自: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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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學畫的女孩『珂雪』與一位學理工的男孩『亦恕』,當藝術與科學相遇,不同的理念背景,對於愛情的期待與表現截然不同,就因為不同,所以他們的愛情可以非常豐富。亦恕,一個學科學的理工男,聰明、獨特的幽默能力,凡事有原則,思考喜歡講邏輯,就連愛情也是。在工作的同時也嘗試寫作。他,很像蔡智恆。珂雪,一個學藝術的美麗女孩,聰穎、感覺細膩,當面對無法解釋的事情,她會畫給你看,自然散發的柔柔情愫。她,就像你我都認識一位鄰家女孩亦恕在思考小說創作的同時,用原子筆隨手畫出的一幅圖畫,『一個箭靶與一支正射出的一隻箭,再加上幾條虛線』,而珂雪竟可以聽到他想要表達的,『噓噓』箭的聲音,他們認識了。哈,痞式幽默。透過創作他們了解對方的故事,走進彼此的世界,也在對方的創作中,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從相互的創作,看見對方的生活,也看見對方在心中的地位,而彼此故事的結局也會相同嗎?等你來找到答案。兩個愛情故事,一個看在你的眼裡,一個發生亦恕與珂雪的筆中,有生活、有愛情、有友情,更貼近蔡智恆的真故事。讓蔡智恆帶著你,將小說邁入更寬廣的領域。一個學藝術的女孩 與 一個學科學的男孩 ~ 用一隻畫筆,順著你的心畫下愛情的符號,讓你我可以走出絢麗的愛情迷宮。├ 書 籍 簡 介   一年又180天的創作為的就是,絕對魅力——蔡智恆。你們的期待,我們不敢虧待,要就要最好的,蔡智恆。 醞釀一年半。更精緻的蔡智恆,為的只是能夠再度超越自己。執著的成果,絕對值得。讓讀者們期待了一年半的蔡智恆,要帶著最新的作品與超值的收藏品,與你一同見面。   ├ 書 籍 詳 介   一位學畫的女孩『珂雪』與一位學理工的男孩『亦恕』,當藝術與科學相遇,不同的理念背景,對於愛情的期待與表現截然不同,就因為不同,所以他們的愛情可以非常豐富。亦恕,一個學科學的理工男,聰明、獨特的幽默能力,凡事有原則,思考喜歡講邏輯,就連愛情也是。在工作的同時也嘗試寫作。他,很像蔡智恆。珂雪,一個學藝術的美麗女孩,聰穎、感覺細膩,當面對無法解釋的事情,她會畫給你看,自然散發的柔柔情愫。她,就像你我都認識一位鄰家女孩。亦恕在思考小說創作的同時,用原子筆隨手畫出的一幅圖畫,『一個箭靶與一支正射出的一隻箭,再加上幾條虛線』,而珂雪竟可以聽到他想要表達的,『噓噓』箭的聲音,他們認識了。哈,痞式幽默。透過創作他們了解對方的故事,走進彼此的世界,也在對方的創作中,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從相互的創作,看見對方的生活,也看見對方在心中的地位,而彼此故事的結局也會相同嗎?等你來找到答案。兩個愛情故事,一個看在你的眼裡,一個發生亦恕與珂雪的筆中,有生活、有愛情、有友情,更貼近蔡智恆的真故事。讓蔡智恆帶著你,將小說邁入更寬廣的領域。一個學藝術的女孩 與 一個學科學的男孩 ~ 用一隻畫筆,順著你的心畫下愛情的符號,讓你我可以走出絢麗的愛情迷宮。 ├ 作 者 介 紹   蔡智恆,網路上的暱稱是痞子蔡。1969年生,台灣成功大學水利工程博士。  1998年於BBS發表第一部小說《第一次的親密接觸》,造成全球華文地區的痞子蔡熱潮。自此以後,左腦創作小說,右腦書寫學術論文,獨樹一格。現於成大擔任博士後研究員,及兼任助理教授之職。

亦恕與珂雪********************【风】****************** [双击自动滚屏,单击左键停止]我踩着一地秋叶,走进咖啡馆。正想往靠墙的座位走去时,听见有人说话。「先生,可以请你抬起脚吗?」我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方向,看到一个女孩坐在落地窗边。她坐直身子,视线朝向我,午后的阳光将她的左脸着上一层淡淡的白。『你跟我说话吗?』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是的。」她说,「麻烦你。」『哪一只脚?』「左脚。」我虽然纳闷,还是抬起左脚。「不是这样的,我想看鞋底。」她说。我旋转小腿,将鞋底朝向她,身体因此有些摇晃,我努力维持平衡。她凝视我的鞋底,嘴里轻咬着笔,陷入沉思。 我低头看了看,发现有一片落叶粘在鞋底。「好了。」她给了一个温柔的笑,「谢谢你。」我撕下落叶,放下左脚,说:『要还你吗?』「不用。」她摇摇头,「那不属于我。」我继续往前走,在靠墙的座位坐下来,随手将落叶搁在桌上。老板走过来,我接住他手中的Menu,点了杯咖啡。我拿起那片落叶,反覆细看,发现落叶背面沾着黄黄的东西,痕迹形状很像人的侧面。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不禁将脸略往左转,偷偷注意那个女孩。她正拿起笔,在一本簿子上涂涂抹抹。好像是写,又像是画。动作迅速而俐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已经是我第八或第九次看到她。有时我比她早到,会看到她直接走向靠落地窗的第二桌,拿开桌上「已订位」的牌子,将带来的簿子搁在桌上,缓缓坐下。然后身体前倾,脸再往左转,看着窗外。她的视线总是朝向窗外,连端起咖啡杯喝咖啡时,视线依然没变。一般人凝视某处久了,下巴应该会酸,所以会用手掌托着腮或支起下巴。但她从没有这些动作,我怀疑是她下巴的肌肉特别好。或许这就是很多爱情小说中形容的男主角模样——具有坚毅的下巴。我以前怎么也想不通下巴跟坚毅有关,没想到终于可以百闻不如一见。老板刚好将咖啡放在我面前,并看了我一眼。 我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从女孩身上移开视线。打开公事包,拿出笔和一张白纸,放在桌上。因为我没有坚毅的下巴,所以我左手托着腮,右手手指头转动着笔,构思该如何下笔。突然“砰”的一声,我撑在桌上的左手肘跟着一滑,我吓了一跳。原来是那个女孩冲撞到我的桌角,使桌子顺时针转了10度左右,而桌上的咖啡杯和汤匙也因碰撞而铿铿锵锵。她却只是转头看我一眼,并没有停下脚步,又迅速转身离去。拉开店门时,门把上挂着的三个小铃铛,紧张地摇晃,互相碰撞。“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我的视线跟在她身后,感觉她好像在草原上被狮子追逐的羚羊。 她停在亮着红灯的斑马线上,眼睛紧盯着马路对面,显得焦急而不安。绿灯亮了以后,她快步向前,冲到马路对面,再往右跑了七八步。然后迅速钻进停在路旁的一辆红色车子。车子动了,她开走了。我收回目光,回到咖啡馆内。现在只有我和老板两个人,但他并没有因为好奇而停下手边的动作。甚至连桌子的“砰”、咖啡杯和汤匙的“铿锵”、铃铛的“当当”,他都置若罔闻。太冷静了,非常适合当武侠小说中大侠的原型。相较于他,我显得大惊小怪,不禁哑然失笑。目光再回到桌上的白纸时,看到白纸的左下方有一滴晕开的咖啡。 拿起笔,在咖啡滴外围,连续画了好几圈同心圆。圈愈画愈大,使图形看起来像是一个射箭的靶,靶心是咖啡。再画了几枝箭,由右上方射过来。为了强调箭势来得又快又猛,在每枝箭的后面,用力画了几条线,同时嘴里也发出“咻咻”的配乐。这是我画图时的坏习惯。小时候上美术课时,老师曾说:「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听到“呼呼”的声音;画雨时,会让人听到“哗啦啦”的声音;而画闪电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摀住耳朵。」为了让同学们称赞我是厉害的画家,又怕他们的耳朵不好,听不到我的“画”,于是我在画画时,嘴里总会做些音效。 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于是我画狗时会汪汪,画猫时会喵喵,画鸟时会咕咕咕。那时我天真地以为,我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画家。直到有次老师叫我们画“我的母亲”时,我的嘴里很自然地喊出:『死囝仔!不读书还看什么电视!』结果惹得全班哄堂大笑。老师走下讲台来到我身边,看了我的画一眼后,说:「孩子,画画这东西是讲天分的,不要太强求。」我才知道,我不是当画家的料。扯远了。把视线拉离画满箭的白纸,移到旁边的深色咖啡杯。再移到深色的桌子、深色的椅子、坐在椅子上穿深色衬衫的我。然后抬起头,看着深色的吧台内正在煮咖啡的老板。我的思绪终于又回到这家咖啡馆。自从不想当画家后,我就不太会分辨颜色。只要比棕色脏一点、比紫色暗一点、比黑色浅一点,对我而言,就叫深色。我的个性是如果不能把一件事做到最好,那就干脆摆烂。但现在不是摆烂的时候。我得想出一男一女的名字,来代表故事中的男女主角。虽说名字只是方便称呼而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故事本身;但我还是希望能在故事开始前,给主角们适合的名字以表示尊重。我的个性是如果不想把一件事摆烂,那就要做到最好。所以,该叫什么呢?我抓了抓头,又把视线回到白纸,咖啡滴已经干掉了。仔细一看,痕迹的形状还满像人的侧面。正想与那片落叶上的痕迹形状相比对时,左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却清脆的“当当”声。我反射似地抬起头,朝向声音传来的位置。那个女孩推开店门,又走进来。「嗨,真对不起。」她说。我抬起头看着她,一脸疑惑。她站在我的桌旁,指了指略微歪掉的桌子,然后用双手将它转正。『没关系。』桌子又不是我的,你如果撞坏桌子(或是你的骨头),也与我无关。「咦?你也画画吗?」她歪着头,注视着桌上那张白纸。『随手涂鸦而已。』我有点不好意思。「嗯……」她似乎很仔细研究这张“画”,端详了一会后,说:「我可以坐下吗?」『喔?』我楞了一下,『请坐。』「站着看图很累。」她微微一笑,坐了下来,在我斜对面的椅子。她拿起白纸,靠近眼前,然后就不动了。「你一定不是学画画的。」等了几分钟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但眼睛没离开白纸。我感觉被小小嘲笑了一下,脸上一红。「这张图几乎没有画画的感觉,只是由很多杂乱的线条组成而已。」『喔。』我含糊地应一声。「而且也没有半点绘画技巧。」是啊是啊,我又不懂画画。「构图很糟,完全没有主题。」是怎样!不可以吗?「画画怎能这样呢?」她摇摇头,「唉,可惜了这张白纸。」还没说够吗?小姐。我把公事包的拉炼拉上,左手提起公事包,打算起身走人。「你刚刚的思绪一定很乱。」她没有察觉到我的动作,仍然看着白纸。『嗯,我刚刚在想事情。』我有点佩服她的敏锐,便回答她。「你一定还没想出答案吧?」『没错。你怎么知道?』「因为这张图虽然画了很多枝箭,却没有一枝箭插在靶心上。」她的眼睛终于离开白纸,看了我一眼。我松开提着公事包的左手,也看了看她。「你学的东西是科学吧?」她把白纸放在桌上,问我。『我学的是工程,应该可以算是科学吧。』「嗯。我果然没猜错。」『为什么这么猜?』「你看,」她指着白纸上很多同心圆所构成的靶,说:「这些圆形的感觉不是画,而是一种单纯的几何图形。」她移动手指,指着几枝箭,「还有这些菱形的箭头也是。」我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那些图形,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你应该很习惯常画些三角形、方形、圆形之类的东西。」她看了看我,然后点点头,透露出一股自信。「但是这些图形并没有表达出你的“感觉”,它们只是帮助你了解或 思考东西时的工具而已。这好像是学科学的人常会有的习惯。」『喔。』我再仔细看着白纸,觉得她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不过这些线条我不太懂。」她指着箭后面的线,又说:「这些线条很有力道,是整张图最有趣的地方。但是,代表什么呢?」『你猜猜看啊。』我不好意思告诉她,那是“咻咻”的声音。「我猜不出来。只是好像可以听到羽箭破空的声音。」『真的吗?』我突然有点激动。老师,你骗我!我应该有天分成为画家的。「怎么了?」她似乎很好奇。『没事。你能听到声音真好。』虽然我还是不太相信她真能听到咻咻的声音, 但我已经开始觉得这个女孩很可爱。我的个性是只要女孩子相信我,就会觉得她可爱。「可以借我一张白纸吗?」她笑了笑,「我想画画。」我立刻从公事包拿出一张纸给她。她起身到她的桌子上拿铅笔,再回到我的斜对面坐着。然后她低下头,很专心地画图,不再说话。我发觉当她开始专注时,她周遭的空气便散发一种宁静的味道。仿佛所有的声音都睡着了。咖啡馆内变得很安静,只听见铅笔磨擦白纸时,发出细细碎碎的窸窸窣窣声。偶尔夹杂着她用手指或手掌晕开铅笔线条的声音。于是我静静地看着她作画,不想发出声音以免干扰她。 「好了。」她放下笔,抬起头说。『可以让我看吗?』我问。「当然可以。」她将白纸转了180度,轻轻推到我面前,「请指教。」『不敢当。我不懂画,只是想看看。』「画是一种美,不是用来懂的,而是用来欣赏的。」我觉得这句话有点哲学味道,隐隐含着一层道理。我的个性是只要觉得女孩子可爱,就会相信她的话有道理。这张铅笔画的构图很简单。左边有一个正在行走的男子,沿路上有几棵树,三片落叶在空中飞舞。男子的头发略显凌乱,左脚下踩了片落叶。天空画了几条弧线,还有用手晕开铅笔线条的痕迹。凝视一会后,我感到一丝凉意,那是刚刚走进这家咖啡馆前,在路上被秋风拂过脸庞的感觉。我不禁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了?」她问。『没什么。』我张开眼睛,『感觉有股凉意。』「凉?」『是啊。好像凉风吹过。』「真的吗?」她好像也有点激动。『怎么了?』这次轮到我好奇了。「以前教我画画的老师曾说过……」她的声音带点兴奋,「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感觉一股被风吹过的凉意;画雨时,会让人觉得好像淋了雨,全身湿答答的;而画闪电时,会让人瞬间全身发麻,好像被电到一样。」啊?怎么跟我老师说的不一样?我老师说的厉害画家和她老师说的厉害画家,哪一种比较厉害呢?或者说,我的老师和她的老师,到底谁说得对?「我可以听到“呼呼”的声音。」老板突然出现在我们旁边,说了一句。我和她同时转过头去,发现他也在看图。正想问他为什么可以听到风声时,她却先开口问:「喜欢吗?」「嗯。」老板点点头,「5杯。」「7杯如何?」她说。「那就6杯吧。」老板说。「OK。」她也点点头。然后老板便拿起那张图,走回吧台。『这……』我一时语塞。因为我不知道该问他或她?也不知道要先问什么问题?她又将目光放在那张万箭穿心图,我顿时觉得很糗。『这张是随便画的,见不得人。』我赶紧把图收进公事包里。 「不会呀。图画有时跟亲人或爱人一样,即使再怎么不起眼,总是会让某些人有特别的感觉。」『嗯?』「比方说,像你长这样……」『请问,』我打断她的话,『“长这样”是什么意思?』「这是比喻而已。」她笑了笑,「也就是说,在别人眼中,你很平凡;但你的亲人或爱人看到你,就会比一般人多了很多特别的感觉。」『喔。』我将万箭穿心图拿出,『所以你是这张图的亲人?』「可能吧。」她又笑了笑,「对我的画而言,你也是亲人呀。」她笑声未歇,瞥见桌上那片落叶,将它拿起后说:「我刚刚正伤脑筋该如何画叶子的一生呢。」 『是吗?』「有的叶子是干枯后掉落;但有的会被风吹落,让风帮它画出生命中最后的轨迹。」『喔。』我开始听不懂了。「我很好奇,如果叶子最后的归宿是鞋底的话,它会有怎样的感慨。」『大概会觉得是命运的安排吧。』「不。」她笑得很开心,「是命运的捉弄。」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片落叶,还有上面的痕迹。「你常来这里吗?」她又问我。『两、三天来一次吧,已经来了八、九次。我每次来都会看到你。』「是吗?」她拿起笔,轻轻咬着,似乎正在努力回想。「真抱歉。」她摇摇头,「我不记得看过你。」『没关系。在高速公路上奔驰的人,通常不会看到路旁的蚂蚁。』 她笑了一下,拿下咬在口中的笔,说:「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太会认人的脸。」她右手拿着笔,朝向我的胸口,在空中挥洒几笔。『你在做什么?』「试着记住你。」她笑了笑。我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并没有发现胸前有任何异样。「对了,你以后还会常来这里吗?」『应该会吧。』「怎么回答得不干脆呢?丝毫没有学科学的人应该有的霸气。」『好。我会常来。』我问她:『那你呢?会不会常来这里?』「应该会吧。」『你也回答得不干脆喔。』「我不需要霸气呀。」她笑了笑,「我是学艺术的,请指教。」 她回到她的座位,收拾起她的簿子和画笔,神情显得极为轻松。经过我身旁时,她说:「我先走了。」『嗯。』她要拉开店门走出去时,转过头朝我挥挥手说:「Bye-Bye,学科学的人。」我也朝她点点头表示回应。门把上铃铛的当当声快要停止时,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是学艺术的,我是学科学的。艺术?科学?我终于想到合适的名字了。拿起笔,在我的万箭穿心图上再画一枝箭,直接命中靶心。 ********************【迷糊】****************** [双击自动滚屏,单击左键停止]我决定故事中的男女主角,分别叫做亦恕与珂雪。亦恕是学科学的;珂雪是学艺术的。那么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点和场景呢?就选在刚刚那家咖啡馆吧。邂逅的时间是秋天午后,屋外有柔柔的风,路旁的树偶尔洒下落叶。在第三片落叶刚离开树枝时,珂雪拿起画笔,开始在咖啡馆内作画。而亦恕则在第三片落叶落地的瞬间,踩着第三片落叶,走进咖啡馆。珂雪为了画沾在亦恕鞋底的叶子,于是她们开始第一次交谈。就先到这里吧,我也要回去了。这是我三天来最大的进度,真该感谢那个学艺术的女孩。拿起桌上的帐单,走到吧台结帐。结完帐后,我突然想起刚刚那个女孩没有付帐!我是否要提醒老板这件事?毕竟喝咖啡要付钱乃是真理。可是她给了我灵感,我算是欠了她人情,应该让她省下咖啡钱。我是学科学的人,当真理与人情发生冲突时,总是站在真理这一边。『她没付钱。』我指着那个女孩离去的方向。我的个性是非常直接,不喜欢顾左右而言他。「你想帮她付钱吗?」老板的声音低沉又干涩,好像把声音含在喉咙一样。『今天的咖啡真好喝。』我的个性是如果不想直接面对问题,就会顾左右而言他。走出咖啡馆,穿过马路,将自己的身影融入捷运站的人潮。自从试着开始写东西后,我很努力地观察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四季的天空变化、屋外洒进的阳光颜色、树木的摇曳方向和幅度、便利商店员工的笑容、等红绿灯的人的表情、擦身而过的人的背影……但我就是不会在捷运站内看人。因为我老觉得在捷运站内移动的人,很像一个个罐头。每个人都把自己包得好好的,外表虽然不同,但还是罐头。罐头内的东西虽然有差异,但我的眼睛又不是开罐器,怎会知道里面是什么?所以干脆闭上眼睛,摆烂不看。我说过了,我的个性是如果不能把一件事做到最好,那就干脆摆烂。下了车,回到我住的公寓。刚在客厅的沙发坐下时,发现前面的矮桌上放了一迭纸。第一张纸上写着:「荒地有情夫」。这应该是我室友大东写的剧本纲要。我觉得剧名很暧昧,忍不住拿起来翻了几页。正琢磨着为什么要叫做荒地有情夫时,大东正好回来。『喂,你怎么取这种名字?』我问他。他看了看我手上的纸,说:「名字很俗,是吧?」『俗?』我很纳闷,『这名字不叫俗,只是有点限制级。』「限制级?」大东似乎也很纳闷,走到我身旁坐下,我把那迭纸还给他。「荒地有情天。」他念出来,然后问:「这名字哪里限制级?」『啊?』我很惊讶,『不是荒地有情夫吗?』「夫你个大头!」他站起身大声说:「荒地有情天啦!」我不好意思地陪个笑脸。其实这不能全怪我,大东写的“天”字稍稍出了头,看起来也像“夫”。不过在这方面,我倒是满迷糊的,从小就是。例如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我老是念成《卖女孩的小火柴》。我的个性有时跟穿袜子一样,根本分不清左与右。「你的小说进展如何?」大东把荒地有情天放下,转头问我。『刚想好主角的名字以及一开始的邂逅而已。』「太慢了。」他摇摇头,「我故事中的男女主角已经开始接吻了。」『你又不用上班。』我不太服气,『可是我要上班啊,当然写不快。』「上班?」他一脸不以为然,「你上班时大概都在偷看女同事吧。」『你……』我脸颊发烫,说不出话来。我的个性是如果被别人说中了糗事,就会开始结巴。「对了,我女朋友晚一点会过来找我。」『咦?她不是不理你了吗?』「哪有。我们只是发生一些小误会而已。」『我知道了。你一定又跟她下跪道歉了吧。』我贼兮兮地笑着,『男儿膝下有黄金是真理,女朋友代表爱情;你跟我不一样,当真理与爱情发生冲突时,你会站在爱情那一边。』「你……」大东也开始口吃。我的个性是如果开始说别人的糗事,就会口若悬河。我再嘿嘿两声,就拿起公事包回到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没啥了不起的,只是床上会特别凌乱。因为我不想让自己有事没事便躺在床上睡觉。我的个性是如果不想让自己死于安乐的话,就会想办法生于忧患。打开电脑,整理一下思绪后,便开始在键盘上敲字。我写得算顺,不过由于打字慢,还是花了不少时间。写完要存档时,想了几分钟还是想不到适合的档名,只好暂时先把档名叫做:亦恕与珂雪。看了看表,已经很晚了,但大东的女朋友还没来,所以我还不能睡。说来奇怪,别人都是女友要来时,把室友赶出去;可是大东却是坚持要我在场。大东虽说是我室友,但其实是我房东,这屋子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他是戏剧系毕业,当完兵后,在广告公司待了两年。但我刚搬进来时,他已经离开广告公司好几年。这几年他作些广告文案和写些剧本过日子,一直待在家里工作。我伸个懒腰,觉得有些累,走出房门跟大东说我要先睡了。「你睡客厅好不好?」『有房间不睡,睡客厅干嘛?』「你睡客厅的话,我可以唱歌或说故事哄你睡。」『你有病啊!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拜托啦!」大东的语气近乎恳求,「你在的话,她比较不会骂我。」『我在客厅睡的话,她还是可以骂你啊。』「不会的,她会怕吵醒你。」『那我还是可以回房间睡啊。』「不行啦。你房间隔音太好了,外面发生凶杀案也吵不醒你。」『要我睡客厅可以,不过我要抵一天的房租。』「好,没问题。」『而且我醒来时,要看到我的早餐。』「你别得寸进尺喔。」『那我回房睡了。』「你早餐的饮料要牛奶还是豆浆?」『豆浆好了。』我走回房间拿出枕头和棉被,躺在沙发上说:『烧饼上的芝麻,黑的要比白的多;油条要酥脆,不要太软。』「是。」『跪安吧。』「***。」大东骂了一声。我的个性是如果开始捉弄人,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我一觉到天亮,梦里并没有听见大东被骂,醒来后只看到我的早餐。漱洗完后,我开始找袜子。对于袜子这东西,我始终是迷迷糊糊的,常常找不到另一只。后来干脆所有的袜子都买深色无花纹的,只要凑两只穿即可。虽然深色有很多种,但幸好色差都不大,不易被发觉。不过即使袜子看起来都一样,我却开始分不清哪些是该洗的?哪些是刚洗完的?穿上两只袜子,再穿好鞋,却发现身上穿的是短裤。只好再脱掉鞋子、脱短裤、换长裤、穿鞋子。通常要出门前,我一定会提醒自己要细心,不要遗落东西没带。但还是常会忘了某样东西。今天还好,忘了带的只是早餐而已。其实我上班的地方,刚好在那家咖啡馆附近。以前每次下班经过咖啡馆时,都会学大禹,过门而不入。直到我的下班时间从五点半提早到四点半,我才偶尔进去喝咖啡。因为公司状况不太好,但老总又不希望裁员而造孽,所以从上个月开始,我们每天少上点班,但月薪也少了几千块。为了弥补这失去的薪水,我开始帮大东工作。但我能做的有限,除了帮他处理一些杂务外,顶多在他肠枯思竭时,帮他想想广告文案或是广告的slogan。像护肤中心的「人尽可肤」、面膜广告的「人尽可敷」。有次广告公司要找个畅销作家拍洗发精广告,我还跟他建议:「我就是用这种洗发精洗头,愈洗愈有灵感」这个文案。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大东都没有采用我的建议。虽然如此,他还是会依据我的贡献程度,酌量抵销掉几天的房租。最近大东接了一个电视台的编剧工作,每天忙着写剧本。他们那个编剧团队常常要开会,开会的时间也不一定。一来我不会编剧;二来时间上不能配合,原本是帮不上忙的。不过有一天我跟他坐在客厅看足球赛时,他问我:「篮球、棒球、网球等等都是一个颜色,为什么足球却是黑白相间?」『喔。』我随口说:『足球本来是白色的,但因为老是被人踢来踢去,久而久之被踢成瘀青,所以才会变成黑一块白一块。』他转头看着我,打量一会后,说:「你有天分喔。」『什么天分?』我也看着他,『踢足球吗?我太老了。』「不。」他说:「你的想像力不错,应该有写小说的天分。」『是吗?』「嗯。小说的英文叫fiction,原本就有想像的意思。」大东拍拍我肩膀:「怎么样?要不要写写看?」『可是我没写过小说。』我跟他摇摇头。「谁学过抢银行?但第一次抢银行的人,还是可以抢到钱啊。」『这比喻好怪。』「别管这比喻了,反正写小说像吃香菇肉羹一样简单。而且如果写得好的话,也许可以赚到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房租喔。」 『真的吗?』我想了一下,『那倒可以考虑看看。』「不必考虑了,就写吧。」大东说,「不过小说的主题必须是爱情。」『爱情?』我摇摇头,『我没什么经验,怎么写?』「写推理小说的作者杀过人吗?写武侠小说的作者是武功高手吗?」大东笑了笑,「所以写爱情小说的人,干嘛要有丰富的爱情经验?」『说得也是。』我也笑了笑。「你写完后,我再改编成剧本,说不定有机会拍成电视。」『听起来好像不错。』我还是有些犹豫。「当然不错啊,而且女孩子容易对写小说的人产生好感呢。」『好吧。我试试看。』我的个性是如果举棋不定,就会让女孩子帮我下棋。 我毕竟是学科学的人,遇到问题时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收集资料。我到租书店租了很多小说来看,试着研究小说这种东西。小说跟我以前写的研究报告差异好大,充斥大量的形容词和副词。像什么「刚强的骑士坚毅的外表中有着冷峻的嘴唇」,好多形容喔。而且如果把所有的形容词重新排列组合,改成「冷峻的骑士刚强的外表中有着坚毅的嘴唇」,和「坚毅的骑士冷峻的外表中有着刚强的嘴唇」,好像也不会差太多。我还看过「坚定的骑士坚强的外表中有着坚忍的个性和坚毅的神情」,这种一路坚到底的形容词。连续看了几天的小说后,我便决定放弃这项研究的工程。 因为我很害怕在耳濡目染下,我会把「我在海边等你来」这句话,说成「我默默的在静静的海边悄悄的等着你轻轻的来」。于是我只好试着去那家咖啡馆找寻灵感,动笔写小说。只可惜我没经验,光想主角的名字就花了三天。要不是那个学艺术女孩的出现,我可能还在咖啡馆内画飞箭。想到小说已经有了开头,我边走边晃着公事包,心情很轻松。走进公司大门,第一眼便看到总机小姐,她正接电话,没有理我。总机小姐姓曹,长得甜美可爱,很受公司男同事欢迎。当老总开始减薪时,因为她要继续待着,所以我决定留下。 我甚至觉得公司里没有一个男生递辞呈的最大原因,也是因为她。我的个性是如果自觉做了傻事,就会觉得别人也跟我一样笨。从她第一天上班开始,她就很吸引我,我也很想更接近她。虽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每天碰面总会打招呼点头微笑。但没多久我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又是迷糊造成的。那时她刚拿到公司给的名牌,把它挂在胸口。我跟她打招呼时,看了一眼她的名牌,然后念出:『曹礼妈。』我正觉得这三个字念起来的音好像常听到时,只见她收起笑容,瞪了我一眼。我搞不清楚状况,摸着鼻子狼狈地回到我的办公桌。后来我才搞清楚,她的名字是曹礼嫣,不是曹礼妈。我很想跟她解释这只是我的迷糊而已,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可是每次看见她时,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连续几天她对我不理不睬也不跟我说半句话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说:『曹……曹小姐,别来无恙吧。』她只是抬起头看一下我,然后说:「你别来,我就无恙。」从此以后,只要看见她,我都会因羞愧而有些害怕,甚至觉得她很凶。我的个性是如果对一个女孩子感到害怕,就会觉得她很凶。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很想接近她。我总会在起身去倒杯水时,偷偷看她一眼。大东说得没错,我如果减少偷看她的时间,小说会写得更快。如果她刚好跟我视线相对,我会紧张得把杯子的水一饮而尽。因为是热水,所以我常烫到,久而久之我的舌头便比一般人红一点。每天进公司时,我总会试着跟她打招呼。但我老觉得我的姿势和神情像极了在树叶间躲雨的猴子。今天也是如此。离开她的视线后,我打起精神,再度挺起胸膛,走向我的办公桌。我的公司虽然不算小,但承包的工程都不大。我的工作性质很简单,画画设计图、跑跑工地,偶尔出去开开会。虽然上班时会有很多空闲时间,可以偷空写小说,这是人之常情;但工作要敬业不能摸鱼乃是真理。我是学科学的人,当真理与人情发生冲突时,总是站在真理这一边。通常只要坐在办公桌前,我就会非常专注,像老僧入定。正因为专注,以致于常被电话铃声惊吓到。照理说,一个迷糊的人应该不会让人联想到专注这种特质,就像看到白雪公主不会联想到妓院一样。不过我的专注也是有所谓的生理时钟,只要快到下班时间,就会隐约感到一股杀气,于是自然清醒,准备下班。按照惯例,我在下班前还会往曹小姐的方向看一眼。只要看到她起身离开公司,我便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公事包,跟着离开。如果我够幸运能跟她一块等电梯,她会立刻改变方向,走向洗手间。我只好一个人坐进电梯,让郁闷与我一同下坠。今天我仍然跟郁闷一起搭电梯下楼。从力学的角度而言,电梯上升时,人的体重会增加;电梯下降时,人的体重会减少。但在曹小姐不理我的情况下,即使在下降的电梯中,我仍然觉得自己变沉重。我渐渐体会到,人的感觉常会超乎物理定律之外。因此就像电影里的超人总在公共电话亭换衣服一样,我总在电梯内改变思考模式,准备进入写小说的状态。离开电梯,走出公司大楼,右转约三百公尺,就会到达那家咖啡馆。推开店门,靠落地窗第二桌的桌上仍然摆着「已订位」的牌子。我还是坐回老位置,靠墙壁的桌子。从公事包拿出一张白纸,开始琢磨着亦恕和珂雪的个人特质。想了一会后,我不自觉地拿起笔,又在白纸上乱画圆圈。正当我的思绪进入那群圆圈所构成的漩涡内时,“当当”声又来了。我将思绪游离漩涡后,再抬起头时,学艺术的女孩已经坐在靠落地窗的第二桌,眼睛看着窗外。我正犹豫要不要跟她打招呼时,她转过头,开始在桌子上找东西。她要找的东西似乎不在桌子上,于是又打开手提袋,翻来翻去。过了一会,她右手敲一下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她将身体后躺,靠在椅背,视线开始四处游移。当她的视线朝向右边时,刚好跟我四目相对。我点个头,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她虽因我的微笑而微笑,脸上表情却有些茫然,好像根本不认识我。照理说我们昨天才见过面,她应该认得我才对啊。于是我也因她的茫然而茫然,像一只正在思考香蕉在哪里的猴子。我的个性是如果感到疑惑的话,看起来就会像只猴子,这是我妈说的。可能她看到我的反应有些诡异,便开口问:「我们认识吗?」『咻咻。』我回答。「啊?」『很多枝箭射来射去。』我又说。「什么?」她的表情更茫然了。我叹一口气,只得说:『学科学的人。』「哦……」她恍然大悟,「你是昨天的那个人!」『你好厉害。只经过短短一天,你竟然还能认出我来。』「真是不好意思,我实在是不太会认人。」她笑了笑,应该是听出我的话中“竟然”的涵义。『这不能怪你。我天生长着一副***脸。』「***脸?」『嗯。我这种长相毫无特色,很不容易被认出,所以最适合做***。』「呵呵,你真是爱说笑。这跟你的长相无关。」她顿了顿,接着说:「其实最主要的因素是——我不是用“脸”来判断每个人的样子。」『喔?』我很疑惑,『那你用什么判断?』「感觉呀。」『感觉?』我这只猴子,又要思考香蕉在哪里了。「从我的眼睛看出去,人们的脸都长得差不多。」她边笑边说:「所以我都是依赖他们给我的感觉,去判断个体的差异。」『你的眼睛太奇怪了。』「可能吧。」她接着说:「很多动物也未必光靠视觉来辨识个体呀,它们可能靠声音,也可能是气味。如果你养过狗就知道,你再怎么易容或戴面具,你养的狗还是可以轻易认出你来。」『这么说也有道理,可是我们毕竟是人啊。』「人又如何呢?」她笑了起来,「从人们的眼睛看出去,狗呀、猫呀、猴子呀、老虎呀,它们的脸还不是都长得差不多。」虽然我还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不过我倒是想起一部电影。黑泽明的《影武者》中,跟武田信玄长得很像的影武者(替身),可以瞒过任何人,包括武田信玄的亲人甚至是妻子,但却无法瞒过武田信玄的爱马。「对了,我有画你哦,要不要看?」她摊开桌上的画本。『好啊。』我站起身,走到她对面,坐下。『咦?我的脸有这么方吗?』画中人物的脸四四方方,而且五官模糊,嘴边还长了几条触须。「这是我的感觉呀。」『我的脸明明是圆中带尖,怎么感觉也没办法感觉成四方形的吧。』我将视线离开画,问她:『你会把一颗鸡蛋感觉成一本书吗?』「这跟形状没有关系,只是我对你这个人的感觉而已。」她的手似乎拿着一只隐形画笔,在空中画来画去,然后指着那张画:「你给我的感觉好像做事呀、个性呀都是硬硬的,线条不够smooth。所以对我而言,这就是你的“脸”。」 『可是我又没留胡子,怎么会有这些须须呢?看起来好像……』「好像狗是吗?」她很开心,「你也有这种感觉吧,这就对了。」『对个……』我硬生生把“屁”吞下,提高音量:『你把我画得像狗,我当然会感觉到一条狗啊!』她笑得更开心,身体抖啊抖,抖落很多笑声,「昨天你给我的感觉像是很努力找寻某种东西,但不是用眼睛找,你只是四处嗅呀嗅的……」『说来说去,你还是说我像条狗。』「我不是说你像狗。」她摇摇头,「我只是感觉到狗的特质而已。」听她狗啊狗啊的说,我心里有些闷。虽然我爸也曾说我像狗,不过那次是因为我趴在地上找掉了的钱。 我仔细回想昨天在这里找灵感的样子,真的会让人觉得像狗吗?想着想着就入了神,等我回神时,刚好接触到她的目光。『又感觉到狗了吗?』我问她。「没有。」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现在的感觉像……」『像猴子吧。是吗?』「没错。」她挺直身子,眼睛一亮,「就是猴子。」『你跟我妈的感觉一样。』我笑了起来。我的个性是只要有人跟我妈的意见一致,我就会很高兴。『对了,你刚刚在找什么?』「笔呀。」她有些沮丧,「我老是迷迷糊糊的,今天又忘了带笔。」『我也是很迷糊喔。』「是吗?我感觉不出来耶。」她笑一笑,「如果是迷糊的猴子的话, 很容易从树上掉下来哦。」说完后,她发现咖啡没了,朝吧台方向伸出右手食指。『你在做什么?』「续杯呀。」她说:「我这样比,老板就知道我的咖啡要续杯。」她低头将视线放在画本时,翻了几页,指着一张图笑着说:「这张画的主题就是迷糊。」图中一个女孩子趴在地上,右手掀开床单,似乎朝床底下找东西。『迷糊?』我想不通图名的涵义。「你看看,她左手拿着什么?右脚又穿着什么?」『都是拖鞋吧。』「是呀。但她竟然还在床底下找拖鞋,这难道不迷糊?」她笑着笑着以致接不下话,于是顿了顿,接着说: 「其实她只要同时想到左手和右脚各有一只拖鞋就好了,但她始终没办法同时想到手和脚,她一次只能想一样东西。」『你在画自己吧。』「对呀。」她笑了笑,「我一次只能想一样东西,于是常犯迷糊。」『看不出来。』我也笑了笑。「我常常要坐电梯下楼时,却是按了朝上的“△”。」『为什么?』「因为电梯在一楼,所以我要叫电梯上来,然后载我下去呀。」说完后,她一直笑。我也觉得很好玩,于是跟着笑。因为我总是看到她专注地凝视窗外,所以很难联想到她有迷糊的特质。印象中学艺术的人要嘛颓废、要嘛前卫,似乎没看过迷糊的。 而且我觉得艺术家的思考比较轻,于是逻辑啊、想法啊,总是飘啊飘的,很难掌握落点和方向。不像我们这一挂学科学的人,思考又硬又重,像混凝土和柏油路面。思考要转弯时,也是硬邦邦的,而且还要考虑弯道的离心力。『我有一个方法可以避免迷糊喔。』「真的吗?」『嗯。我常常在手心写字,只要随时摊开手心……』说着说着,我朝她摊开手心,『就可以提醒自己,避免忘东忘西。』「你手心有字哦。」『是吗?』我将手心转向自己,上面写着:下午五点半市政府开会。『哇!』我看了看表,已经快五点半,于是叫了出来。 我从椅子上弹起,朝她说:『我先走了。Bye-Bye。』转身欲奔跑时,差点撞到正端着咖啡朝她走去的老板。老板双脚钉在地上,身子微弯并后仰,避过我的正面冲击。很难想像沉着冷静的人会有这么柔软的腰。「你还没付帐。」他的声音依旧低沉。看来整间咖啡馆内的人,就只有他不迷糊。付了钱,冲出店门拦了辆计程车。到了市政府后才发现,公事包放在咖啡馆没拿。我离开咖啡馆,穿过马路,走进捷运站,上了车。终于可以闭上眼睛,放松一下。头皮似乎不再发麻,头发们也都安分地待着,不再蠢蠢欲动。好像所有的麻痒正一点一滴从我的身体蒸发,并顺道带走一些燥热。再睁开眼睛时,已通体凉爽。回到家,刚打开门走进去,尚未弯身脱去鞋子时,看到客厅站着侧身向我的两个人,大东和他女朋友——小西。我还没开口打招呼,小西指着大东喊:「你就像森林失火又地震时爬出来的乌龟一样讨厌!」我又走进另一个冲突的场合中。大东、小西和我三个人,似乎同时感到尴尬。我的头皮又瞬间发麻,大东的眼睛装作很忙的样子,东看西看。小西先是一楞,过几秒后便快步经过我身旁,夺门而出。大东在小西走后,慢慢地踱向沙发,然后坐下,打开电视。我弯身脱去鞋子,也走到沙发旁坐下。『什么是森林失火又地震时爬出来的乌龟?』过了一阵子,空气中的硝烟散尽,我转头问大东。「我也不太清楚。」他摇摇头,「大概是说即使状况再怎么紧急,我做事仍然不干不脆、拖拖拉拉。」『这比喻不错,起码有四颗星。不过……』我笑一笑,接着说:『我从没听过小西这样说话。』「她生气时,讲话的句子会一气呵成,没有半个标点符号。」『是这样喔。』我想了一下,『我倒是没看过她生气。』「你当然没看过。」他苦笑着,「有人在的话,她就不会当场生气。」大东这话说得没错。认识小西也有一段时间,印象中的她总是轻轻柔柔的。她说话的速度算慢,而且咬字很清楚,一字一句,不愠不火。以刚刚那句「你就像森林失火又地震时爬出来的乌龟一样讨厌」来说,她在正常情况下,应该会说:「你就像,森林失火,又地震时,爬出来的,乌龟,一样讨厌。」而且结尾的语气会用句号,不是惊叹号。小西的名字其实不叫小西,绰号也不是小西,小西只有我这样叫。因为她是大东的女朋友,我自然叫她小西。如果大东以后换了女朋友,我还是会叫他的新女友为小西。大东听久了,也懒得纠正我,甚至有时也会跟着我叫小西。我本来想问大东挨骂的原因,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因为大东的脸看来像是只差一步就可以爬进海里的乌龟的脸。我的个性是如果看到别人一脸沮丧,就会想办法转移话题。『你的剧本进行得如何?』「待会要去开会。」大东拿起遥控器,转了另一个频道,接着说:「我们要讨论如何加强主角间的冲突性。」『干嘛要冲突?』我下意识摸摸头发,『和谐不好吗?』「你不懂啦。」大东放下遥控器,转头跟我说:「电视剧中的主角人物,在外表、个性、背景、生长环境等,最好有一样以上是冲突的;或者他们的关系,与道德礼教或价值观冲突。这样故事情节在进行时才会有张力。」大东一提起剧本,精神都来了,像突然袭来的海浪将乌龟带进海里。「武侠剧当然不用提,剧中人物的善与恶太明显,因此会直接冲突。在爱情剧中,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大东偏过头想了想,接着说:「以罗密欧与茱丽叶来说,如果当罗密欧爱上茱丽叶时,他们的家族不是世仇而是世交的话,故事还有可看性吗?」『但我老觉得冲突不好,不可以完全没冲突吗?』「可以啊。不过完全没冲突的剧情,只能摆在晚上12点播出。」『为什么?』「这样观众刚好可以看到睡着。」大东好像脱去龟壳,一脸轻松:「那是最好的安眠药。作这档戏编剧的人,可以试着改行当医生。」我正想再多说些什么的时候,大东又说:「就像我们既是房东与房客的关系,又是好朋友。如果把我们写进小说里,就是一个冲突点。」『嗯。』我应了一声,『我大概知道意思了。』「说到这里……」大***然拍一下手掌,「你这个月的房租该缴了。」『喂,我行动电话费也还没缴,你忍心催我缴房租吗?』「套句你常用的说法,租房子要缴房租是真理,我们之间则是友情;当真理与友情发生冲突时,我总是站在真理这一边。」『你又不是学科学的人。』我闷哼一声。大东嘿嘿笑了两声,打开门,回头说:「我去开会了。」大东走后,我算一下这个月该缴几天的房租。如果包括昨晚睡在客厅的酬劳,这个月我只要缴18天的房租。但想到还有电话费没缴和失去的几千块薪水,我就觉得自己像森林失火又地震时却无力爬出来的乌龟一样可怜。我回到房间,打开电脑,把亦恕与珂雪叫出来。在下笔前,想到刚刚大东说的「冲突」这东西,好像有点道理。仔细想想以前看过的电视剧或电影,比方日剧来说,同样的阴影,也出现在男老实女凶悍的韩国电影我的野蛮女友中。即使主角之间并不冲突,甚至可说相当和谐。但正因这种和谐,却会形成另一种冲突。如失乐园和恋人啊,男女主角在各方面都很契合,可是却分别拥有自己的家庭,于是很容易与社会道德观冲突。因此恋人啊发展出精神外遇的问题;早期引进台湾的韩剧中,也是充斥这类冲突。看来明显的冲突,好像真是这些故事的精神。可是一想到要加强主角间的冲突性,原本趴在头皮上的头发,又试着站起来。今天已经碰过几次冲突的场合,我可不喜欢这种尴尬的感觉。我的个性是如果有自己不喜欢的事,就不希望故事中的人物也碰到。所以在我的设定下,亦恕和珂雪都是迷糊的人。当珂雪忘了带画笔要拉开咖啡馆的门,准备回家拿时,刚好碰见要推开咖啡馆的门进来找公事包的亦恕。这是他们第二次碰面的情景。由于门把同时被推与拉,于是亦恕脚步踉跄、珂雪险些撞到门。他们的个性特质并不冲突。如果真要强调他们之间的冲突,那就从他们的学习背景着手吧。毕竟一个学科学,另一个学艺术,一定会有很多想法上的冲突。例如当珂雪告诉亦恕说:「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飞翔。」亦恕不会说:「那就乘着我的爱吧!这是我给你的,最坚强的翅膀。」亦恕会说:「那我会发明一种生物晶片,当它植入脑中时,便可让人体模拟鸟类的飞翔动作。」嗯,这应该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冲突点,也是我所能接受的冲突极限。不过这是故事以后的发展,目前为止,他们还是有共通点而且和谐。完成今天的进度后,洗个澡,想好好睡个觉。但由于脑子里一直徘徊着哪里冲突、如何冲突的问题,导致我也与床和枕头冲突,怎么换姿势都睡不着。在一个180度翻身后,我在心里默念:『我会好好照顾亦恕与珂雪,不会让他们常常起冲突。』我的个性是如果晚上睡不着,就会觉得应该是做了亏心事。忘了多久后睡着,但总之是睡着了。醒来后已经有点晚,迷迷糊糊中简单漱洗一下就出门上班。走进公司大门,曹小姐一看到我,便低头拿起电话。我一直觉得奇怪,好像每天早上她看到我时,都刚好在讲电话。我恍然大悟,她应该是假借讲电话来避开每天早晨的第一次碰面。 又感到一阵尴尬,我完全清醒过来。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热,老总就拨电话来叫我进他的办公室。我一走进去,发现曹小姐也在,老总似乎在交代她事情。「你先等一下。」老总跟我说。我只好先转过身等他们谈完,眼睛顺便在墙上闲逛。墙上贴了几张老总的儿子在幼稚园的奖状,不外乎是好宝宝之类的。这实在是没什么好炫耀的,哪个***犯在幼稚园时就喜欢拿刀子的?我小时候也是把奖状拿来当壁纸的人,现在还不是一样落魄江湖。「你好啊,周在新先生。」胡思乱想之际,我听到老总叫他自己的名字,我好奇地转过头。「你真行啊,周在新先生。」老总看着我说。 『你在跟我说话吗?』我朝老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曹小姐还在,我看了看她,发现她也是很疑惑。「我当然是跟你说话啊,周在新先生。」『周在新是你啊。』我走近他办公桌,问他:『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导致暂时性失忆?』「你才暂时性失忆咧!臭小子!」老总似乎很激动,拿出一份传真文件,翻到其中一页,「你自己看!」我拿起来看后,知道是昨天下午市政府的会议记录。『这……』我将那份传真放下,下意识抓抓头,又尴尬了。「如果你邻居的老伯伯活到很老,朋友跟亲人都死光了,你想想看, 他还会想再继续活下去吗?」老总照着念完后,问我:「请问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嗯……那个……』我偷瞄了一下曹小姐,只觉得头皮又麻又痒,『也许水鸟看到同类所剩无几,于是起了不如归去的念头。』「不你的头!」老总的样子好像一只激动的鸟,翅膀拍个不停。「你在市政府耍什么宝?要耍宝不会签你自己的名字吗?」『不好意思。』我又抓抓头,『我一时迷糊,忘了。』「你……」老总的翅膀还是拍个不停,说不出话来。我的个性是如果挨骂时别人在场,就会觉得很尴尬。尤其是这个“别人”,是曹小姐。『那个……』我见老总一直不说话,只好问:『你叫我来,是……?』 「本来是想问你昨天会议的事,现在不必问了。」『那要不要我描述一下当时混乱的情景?』「你马上给我消失!」老总霍地站起身,好像终于一飞冲天的鸟。走出老总的办公室,我甩动身体以甩掉因尴尬而产生的麻痒,像淋湿的狗甩掉一身的水那样。差不多甩干后,曹小姐也走出来,看到我的动作,吓了一跳。我尴尬得笑了笑,好像刚弄干身体的狗,又走进雨中。「真不好意思。」她说。我很震惊,半晌反应不过来。这有点像你欣赏了一辈子的月亮,有天月亮竟然开口跟你说话那样。「我今天一早收到那份传真,刚刚拿给周总看,结果却害你挨骂。」 『喔。』我恍然大悟,『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的迷糊造成的。』「你很迷糊吗?」『嗯。』我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小心都没用,于是常发生状况。』「你念错我的名字也是迷糊?」『对对对。』我用力点头,『那是迷糊,不是故意乱开玩笑。』「哦。我原以为你是个轻薄的人。」『不不不。』我开始激动,『我不是。』「那就好。」她微微一笑,「以后多小心,别再迷糊了。」『是是是。』我的个性是如果要强调讲话时的语气,就会把一个字重复念三遍。「你的头发是自然卷吗?」在我们一起走回各自的办公桌时,她又问。 『这个……』我用手试着压下像飞檐般翘起的头发,『我的睡相不好,起床后也没梳头,刚刚又抓了几次头发,于是就……』难怪我觉得整个人好像要飞起来,原来我的头发已像鸟类展开双翼。「原来如此。」她坐了下来,用手指了指,「你的办公桌在那边。」『喔。』我实在是尴尬到不行,刚好头发像鸟,于是飞也似的回到我的办公桌。虽然今天挨了老总的骂,不过由于曹小姐主动跟我说话,算起来心情还是有赚头,而且赚得不少。「以后多小心,别再迷糊了。」曹小姐这句话说得真好听,我在脑海里不断倒带,多听几遍。 我也盘算着下班时搞不好可以跟她一起搭电梯下楼。最好电梯突然故障,把我们困住,她应该会因为害怕而哭泣。「想哭就到我怀里哭」,这是瘐澄庆的歌,也将是我对她说的话。可是一到下班时刻,我突然想起头发不知道服服贴贴了没有?赶紧到洗手间理一理仪容,出来后她已经下楼了。我只好改唱张学友的「回头太难」。走出公司大楼,一面走一面想着亦恕和珂雪的故事。他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如果珂雪总是望着窗外,亦恕又如何与她有所交集?搭讪吗?不可能。亦恕是学科学的人,他知道氢分子是藉由燃烧而跟氧分子化合成水,而不是氢分子主动跑去跟氧分子说:「让我们结合吧。」 所以,该如何让氢分子燃烧呢?正在伤脑筋之际,仿佛听到右边传来细碎的「叩叩」声。转头一看,那个学艺术的女孩正在咖啡馆内用手指轻轻敲着落地窗。她朝我笑了笑,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她点点头。我右手推开店门,左脚刚跨进,突然想起今天并没有打算要喝咖啡。于是动作停格。「嗨,学科学的人。」她指了指她桌子对面的位子,「请来这里坐。」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老板,感觉老板像正等着老鼠走出洞口的老鹰。而我就是将头探出洞口的老鼠。算了,喝杯咖啡也无妨。我双脚走进咖啡馆,老板也同时飞过来。我坐在她对面,跟老板点了一杯咖啡,然后问她:『有事吗?』「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哦。」她的语气很开心,眼神水水亮亮的。照理说她常过度使用眼睛来观察东西,眼神应该很锐利才对。可是她的眼神却柔软似水,好像微风吹过便会产生阵阵涟漪。『什么事?』「我这几天画画的灵感,像雨后春笋般出现。」『那很好啊。』「你知道吗?」她眼中波光潋滟,「你就是那场雨。」说完后她笑了起来,连笑容都是柔柔软软的,让我想起去年尾牙摸彩时抽中的蚕丝被。我的个性是如果女孩子当面夸奖我,我就会很尴尬。现在应该不只是尴尬,我猜我一定脸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种因尴尬而产生的麻痒感,在四肢间快速流窜。「我真的很感激你。」『好好好。』我赶紧说话以免她继续说下去,『不必客气了。』「我该怎么感谢你呢?」『你把那些春笋分一半给我就行了。』「好呀。从现在开始我画的每张图,你都可以看。」『喔。那就多谢了。』「不客气。」我实在不习惯她的眼睛不看窗外,而盯着我瞧。我又开始抓头发,刚刚顺好的头发,现在看起来大概又是自然卷了。幸好老板把咖啡端过来,我喝了一口,平静不少。「我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可以啊。』「你现在可不可以当我的模特儿?」『模特儿?』我张大嘴巴。印象中的模特儿好像都是没穿衣服的女人,通常还是胖胖的。而且好像都是刚吃饱饭便被叫去当模特儿,以致肚子圆鼓鼓的。她怎么会叫一个还没吃饭的年轻男子来当模特儿呢?『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吞吞吐吐,『不过我要穿衣服。』「你放心。」她微微一笑,「我不是要画裸体素描。」『那就好。』我松了口气。我双手拨拨头发,转头看着落地窗中的自己是否足够潇洒。「那我要问你问题了哦。」『问问题?』我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回答:『好啊。』「你还是处男吗?」我这一惊非同小可,惊讶过后便是强烈的尴尬,我下意识往后退,紧紧贴住椅背。新仇和旧恨同时涌上来,我尴尬得几乎要飞到外太空了。『这……』我的牙齿好像在发抖,『你……』「我知道了。」她摊开画本,拿起笔,低头开始画图。我心想处男跟模特儿有关吗?难道模特儿得是处男?我看她并没有盯着我瞧,只是低头猛画,心里更纳闷了。而且她说她知道了,知道什么啊?想端起咖啡杯到嘴边,她却突然抬头看我一眼,害我差点失手滑落。真是够了。「画好了。」她笑一笑,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我等尴尬的感觉慢慢散去,才低头看了看那张图。图上只画了一个人,双手和双脚大开,眼睛似乎翻白眼,嘴巴也打开。最特别的是,他的头发和全身的毛发直挺挺竖立着,甚至眼睫毛也是。好像把针插满全身。在人的上面一直到画纸的边缘,还画了很多条短直线。『这是我吗?』我问。「嗯。」她点点头,「不过这张图的名字,叫尴尬。」『尴尬?』「对呀。」她的咖啡没了,于是朝吧台方向伸出右手食指。「我从你身上感觉到尴尬的味道,我就想画画看。」『那你干嘛问那个问题?』「这样你才会更尴尬呀,而且我想再确定一下你尴尬时的样子。」她笑得很开心,手指着图:「你尴尬时好像全身都被毛发扎到,很好玩。」『是吗?』我指了指图上那些短直线,『这是什么?』「这个嘛……」她又笑了笑,「这是学你的,表示快飞起来的感觉。」我又盯着那张图看,图上的人翻白眼、张大嘴巴的样子倒也满有趣的。『这次我的脸怎么不是四四方方的?』「因为我开始觉得你有一些smooth的线条,不再又直又硬。」『smooth?』我摸摸自己的脸,『会吗?』「这还是跟脸的形状无关啦。」她指着图,沿着脸的线条走了一圈,「当你能很轻易释放自己的感觉时,你的线条就会很smooth。」『喔。』我虽然不太懂,但还是应了一声。『下次能不能把我画漂亮一点?这次看起来像猴子。』「好呀,我尽量。」她笑一笑,「我会把你画得比猴子帅一百倍。」『比猴子帅一百倍也还是猴子啊。』「说得也是。」她又笑了笑,「下次会让你恢复人形的。」『不过下次不可以再问奇怪的问题。』「好。」她顿了顿,「可是那种问题只能问你,才会有尴尬的感觉。」『为什么?』老板刚好端着新煮好的咖啡,放在她面前。她抬起头问老板:「你还是处男吗?」「嗯,我还是。」老板面不改色,低头收拾她刚喝完的咖啡杯盘。「真是辛苦你了。」她说。「哪里。」老板收拾好杯盘,又说:「不过在21世纪的现在,如果要找我这个年纪的处男,倒不如去喜马拉雅山上找雪人。」老板要离开时,转身对我说:「你说是吧?雪人先生。」『我……』我的个性是如果被人当面猜中我不想承认的事,就会说不出话。「你明白了吧。」老板走进吧台后,她说:「这种问题问别人,别人不见得会觉得尴尬。」『可是……』「我只是想画尴尬的感觉而已,希望你别介意。」『我不会介意的。』我有点不好意思,『只是这种问题难免……』「不然这样好了。」她笑了笑,「你今天的咖啡,我请。」我的个性是如果女孩子请客,就会觉得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低头看了看图,似乎又能感觉到那股麻痒。她的眼睛应该有点像***或雷达之类的东西,能探测外界的细微扰动,于是能轻易捕捉无形的感觉。不过她的眼神始终又柔又软,隐约可看到荡漾在其中的水波。水?没错,她的眼睛应该具有某种能量,而这种能量可以燃烧氢分子,然后再与氧分子化合成水。我终于知道亦恕和珂雪的故事要怎么接下去了。  ********************【逞强】****************** [双击自动滚屏,单击左键停止]亦恕是学科学的人,当他看见月亮时,会联想到月球引发的潮汐现象,而非爱情的阴晴圆缺。他习惯在思考推论的过程中引用逻辑,尽量避免用感觉来判断。于是他的感觉不断被理性的外衣包住,一旦脱去外衣,这些感觉便会赤裸裸的呈现在观察力敏锐的珂雪眼中。所以对于凭感觉作画的珂雪而言,亦恕将是最好的模特儿。可是,亦恕为什么要脱去理性的外衣呢?嗯,因为他要写小说。那他为什么要写小说?理由可以有很多,例如为了吸引喜欢的女孩、莫名其妙被人说有天分、想试着多赚点钱等等。到底哪一种理由比较合理呢?搞不好亦恕跟我一样,都是因为这三种理由而写小说。把亦恕与珂雪之间的对白稍微润饰一下后,决定暂时收工。走出房门倒杯水,看见大东正在客厅看电视。「喂。」大东叫住我,指着电视问:「这句slogan如何?」我看了看电视,知道那是毕德麦雅咖啡的广告slogan——“喝过毕德麦雅,你很难再喝其他咖啡”。『嗯……』我喝了一口水,『怪怪的。』「哪里怪?我觉得这句slogan很不错。」『搞不好这句的意思是喝过毕德麦雅咖啡后,觉得太难喝了,从此对咖啡绝望,于是便很难再喝其他咖啡。』「你的想法太奇怪了。」大东说。『这句话本来就有毛病啊。就像有些人失恋后便很难再谈恋爱一样,那是因为恋爱的杀伤力太大,以致很难再谈下一个恋爱啊。』「这句slogan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它是表示: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偏偏觉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般的消费者才不会像你这么想。」『一定会有像我一样学科学的人,当真理与广告slogan发生冲突时,总是站在真理这一边。』「不要抬杠了。我最近接了一个咖啡广告的文案,你有空帮我想想。」『好吧。我如果想出来后,你要多扣几天房租喔。我最近手头很紧。』我坐了下来,把茶杯放在沙发前面的矮桌上。「对了,你小说写到哪?」大东问。『你想看吗?』「嗯。」大东点了点头。我回房把档案印出来,数一数只有35页左右,搞不好会被大东嘲笑。于是把字体和行距加大,再印一次,变成50页的份量。我的个性是如果要让别人觉得我很厉害的话,就会逞强。走出房门,拿给大东。他只看一眼,便说:「亦恕与珂雪?好奇怪的名字。」『我是故意的。』我的个性是如果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不太会取名字的话,也会逞强。「为什么不叫:痴汉与美女?」『你少唬我,那是A片的片名。』「原来你也看过。」大东笑得很开心。『对啊,那是痴汉电车系列很有名的片子。』我也笑了几声。突然觉得不对,立刻收住笑声,说:『喂!别拿我的小说名字乱开玩笑,快看。』「别着急。」大东不再说话,专心阅读。随着大东翻页时所发出“啪啦”声响,我的心脏也会跟着抽动一下。大东看得很快,没多久便看完,然后把稿子放在矮桌上。『怎么样?』我很紧张,好像打电话去问看了榜单的朋友,我有没有考上一样。「嗯……你文章中出现很多次“因为”和“所以”。」大东笑了笑,「应该是你以前研究报告写多了。」『这没办法。因为有那么多的因为,所以我们不得不所以。』「你也不能每件事都因为所以啊。」『可是我总觉得文字的逻辑顺序要清楚,有因才会有果啊。』「写小说时的脑袋要软一点,不必太用力解释很多东西。如果小说中所有大小事情的因果都要解释得很清楚,读者会以为在看佛经。」『不行。』我摇摇头,『我是学科学的人,当真理与写小说的原则发生冲突时,总是站在真理这一边。』「你又在抬杠了。」我不是抬杠,只是逞强。“因为”我对文字的掌控还不是那么娴熟,“所以”小说中才会出现太多次因为所以。“因为”不想让大东认为我能力不足,“所以”我不会坦白承认这点。这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没有好好受教导,“所以”才会事事逞强。我的个性是如果发现我的个性有偏差,就会觉得那是小时候的问题。「还有,有些形容你用得怪怪的。」大东又拿起稿子,快速翻了几页,「很像在冬天的海滩出现比基尼女郎的那种感觉。」『这是什么意思?』「冬天的海滩应该很冷清,如果出现了穿三点式泳装的比基尼女郎,你不会觉得怪怪的吗?」『这怎么会怪?』我又开始逞强,『当你在寒冷的冬天海滩上而且心情正低落时,突然迎面走来比基尼女郎,你不会觉得精神一振吗?』「喔?」大东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微笑,「嘿,你说得没错喔。」『嘿嘿。』我很得意。「目前为止还不错。」大东说,「尤其咖啡馆老板的角色很生动。」『是吗?』我很高兴,『那么我多描写他好了。』「不要忘了小说的主轴,支线部分要控制好,不要喧宾夺主。」『我会注意的。』「就这样吧。」大东伸个懒腰,「我回房间赶进度了。」『那我也要回房继续写。』我们各自回房时,在沙发后方交错而过。大东回头说:「你还要上班,写小说不会太累吧?」『不会的。我是天生好手啊。』「别逞强。明后天放假,你可以休息两天,不急。」『我浑身上下都是精力,不需要休息的。』我的个性是如果别人叫我不要逞强的话,就会更逞强。其实这阵子写小说,耗去很多心力,觉得有些疲惫。原本打算利用这两天休假去看看电影,或找朋友出去玩。但我已经在大东面前夸下海口,只好关起门来写作。除了在吃饭时间出门外,其余时间都待在房里。即使是出门,也只到便利商店买微波便当,带回来吃。每当撑不下去想溜出去玩时,看见大东还在他房里赶稿,我便打消念头,乖乖回到电脑前。在亦恕与珂雪接下来的进展中,我将亦恕设定为逞强的人。因此亦恕也许没有足够的理由写小说,却有不得不写小说的力量。至于咖啡馆老板这号人物,每当我描写他时,都会联想到武功高手。我甚至不小心写下:他在吧台上用内力煮咖啡,逼出咖啡的香气。后来发现时立刻改掉,毕竟爱情小说中出现武侠情节是很诡异的事。就像我们无法想像在武侠小说中,各路英雄豪杰争夺武林盟主时,突然出现外星人来捣乱的情节。这跟「冬天的海滩出现比基尼女郎」的感觉完全不同,比基尼女郎也许可以让读者精神一振;外星人则一定会让读者疯掉。我也发觉我可以专注于写小说这件事情上,这跟上班时的专注不同。上班时的思考像依循藏宝图找宝藏一样,会有线索、路径和工具。你只需演算、推论与判断,然后找出合理或正确的答案。答案通常只是被隐藏,并非不存在。思绪也许会迷路或找不到方向,但终归是在路上走着。但写小说时的思考并没有藏宝图,甚至没有宝藏。也就是说,答案不是被隐藏,只是不存在。于是思绪很容易进入一种冥想的状态,完全不受控制。前一秒还在沙漠中找绿洲,后一秒可能在大海里躲鲨鱼。好不容易收敛心神准备离开沙漠或大海,思绪的后脚却像绑了条橡皮绳索,以为要一跃而出时,却会突然被莫名的外力拉回。在思绪游离的过程中,我常想起过往记忆的片段。脑海里有时会浮现曾经看过的电影情节;有时仿佛听到熟悉的音乐;有时几乎可以闻到与初恋情人走在故乡海边时的空气味道。我无法分辨,是以前发生过的场景和对白被我写入小说中;还是小说将我带进过往的记忆里,让我在小说中再活一次?这两天也曾想过到那家咖啡馆坐坐,喝杯咖啡换换心情。但一来懒得出门;二来觉得钱还是省点用比较好,所以便没去。幸好有这些现实生活上的理由,提醒我现在正简单生活着,而不是活在自己所架构的小说世界里。星期一到了,我又得上班,思考的方式也将改变。昨晚写到凌晨三点,早上起床时呵欠连连,走路像在打醉拳。趁着坐捷运的空档,闭上眼睛休息。再睁开眼睛时,隐约可以从很多人空洞的眼神中,感觉到一些东西。他们虽然仍是罐头,但并不是真空密封,我仿佛可以闻到味道。刚走进公司大门,正好与抬头的曹小姐四目交接。「早。」她说。我却说不出话来,毕竟好一阵子没听见她跟我打招呼。「休假两天,应该有出门好好玩一下吧。」『我……』「你好厉害,每天都刚好在八点出现。」『这个……』我的个性是如果漂亮的女孩主动跟我说话时,就会说不出话来。走到我办公桌的路上,我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早。」公司另一位李小姐跟我打招呼。『早啊。今天的天气真不错。』我说。「休假两天,应该有出门好好玩一下吧。」『开什么玩笑?哪有时间玩啊,而且也没钱可以出门去玩。真可谓:清风虽细难吹我,明月何尝不照人。』「你好厉害,每天都刚好在八点出现。」『准时上班是真理,只拿公司微薄的薪水便想偷懒是人之常情。我是学科学的人,当真理与人情发生冲突时,总是站在真理这一边。』我的个性是如果不漂亮的女孩主动跟我说话时,就会啰啰嗦嗦。坐进位子,打开电脑。趁着开机的空档,按摩一下眼睛周边的穴道,准备打起精神并调整上班的心情。看着电脑里的东西,觉得很陌生,好像上次看到时已是八百年前的事。这也许是因为前两天在自己架构的世界悠游,而现在又回到现实生活。电话突然响起,我又吓了一跳。「你来一下。」老总的声音。『好。』我说。我心情有点忐忑,因为上次帮他到市政府开会的事。他该不会因此而被冠上环境的屠夫或生态的杀手之类的封号,于是找我算帐吧?「这件案子你看一下,看可不可行。」老总拿一份招标文件给我。『喔。』我暗叫好险,然后翻一翻文件的内容和要求的工作项目,『第四个工作项目不好做;第六个的话,我们应该做不到。』「是吗?」老总陷入沉思。门外传来细碎的敲门声,曹小姐走进来。「这是刚收到的传真。」她先朝我点点头,再将传真放在桌上。「嗯。」老总抬头看了一眼,又将目光回到招标文件上,「这个……」准备要离去的曹小姐,以为老总还有吩咐,便停下脚步。「我们真的接不下这个案子?」老总看着我。『未必。』看了曹小姐一眼后,我说。我的个性是如果漂亮女孩在旁边而且不主动跟我说话时,就会逞强。 「喔?」老总有些疑惑,「你不是说第四个工作项目不好做?」『确实不好做。』我神情肃穆,『但我一定尽力而为。』「那第六个工作项目不是做不到吗?」『应该做不到。』我慷慨激昂,『不过反正事在人为。』「很好。」老总笑了笑,「你真是年轻有为、大有作为。」再多说一点嘛。曹小姐也笑了笑,对我说:「加油哦。」我感觉我的血液已经沸腾。曹小姐走后,老总说:「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交……交给我?』我的血液迅速结冰。「是啊。既然你这么有信心,当然就由你负责。」『这个……』我嗫嚅地说,『信心跟冲动是两回事。』 「什么?」『我刚刚太冲动了。』我小声说,『这个案子我们没办法做。』「你说什么?」老总的音量提高,又开始像只激动的鸟。『年轻人难免冲动,这种心情你应该能了解。』「我不了解!」老总拍拍翅膀站起身,把招标文件丢到我面前,「总之你下礼拜一给我写完服务建议书!」走回办公桌的路上,猛捶自己的脑袋,红颜祸水啊,我这么想。我的个性是如果逞强逞出悲剧的话,就会觉得是别人害的。经过影印机时,正在影印的曹小姐对我说:「周总把案子交给你了?」『是啊。』「你好厉害。」『哪里。』我笑了笑。我的个性是如果害我的人是个美女的话,我还是会对她笑嘻嘻。回到座位,拿出那份招标文件。只看了几页,便开始唉声叹气。我干嘛逞强呢?没那种肛门就别吃那种泻药啊。拿起笔,在文件内页写上:笨蛋、活该、罪有应得、自作自受……骂到词穷后,便楞楞地盯着文件内的工作项目,开始发呆。「咦?」李小姐经过我桌旁,「这个案子很难做哦。」『嗯。』我点点头。「不过你应该可以搞定吧。」『当然没问题。』看了看李小姐,我不禁悲从中来。我的个性是如果连在不漂亮的女孩面前也要逞强的话,就会觉得悲哀。「一起吃中饭吧。」李小姐说,「小梁和礼嫣也要去。」原本听到"小梁"时,我皱起眉头;但听到曹小姐的名字后,我迅速站起身说:『好。』难得可以跟曹小姐吃饭,我一定要掌握机会多说话,好好表现自己。走出大楼后,小梁提议去吃什么有机蔬菜,我说:「干嘛要吃素?」「吃素好啊。」小梁说,「而且有机蔬菜无污染,不洒农药。」『如果是爱干净的猴子,在丛林中一定会很难过。』我说。他们三人几乎同时停下脚步,看着我。「什么意思?」小梁问。『猴子整天在丛林里荡来荡去,很容易弄脏啊,如果猴子偏偏爱干净,岂不是过得很痛苦?』我说,『习惯脏并喜欢脏的猴子才会快乐。』「这跟有机蔬菜有什么关系?」李小姐问。『现在的蔬菜几乎都洒农药啊,而且食物也通常有化学成分。如果你从不吃含化学成分的食物,不仅没抵抗力而且也很难找到东西吃。』「原来如此。」小梁对我说,「所以你不是爱干净的猴子?」『当然啰。』我说,『我已经习惯脏了,正朝喜欢脏的境界迈进。』「可是我是爱干净的猴子呢。」曹小姐说,「而且我一直吃素。」轮到我停下脚步,变成急冻人了。「那我们去吃素,来不来随你,不勉强。」小梁笑着说,眼神很狡黠。***,我被耍了。我怎么这么迷糊呢?连曹小姐吃素这种基本资料都不知道。可恶,头皮尴尬得又麻又硬。不过这样刚好可以硬着头皮跟去。进了那家标榜不含农药的店,我们找位子坐下来。我和李小姐坐一边,小梁和曹小姐坐对面。「礼嫣。」小梁拿起她的碗,「我帮你盛饭。」「谢谢。」曹小姐微微一笑。可恶,竟然被抢先了。而且礼嫣是你这家伙叫的吗?正在悔恨不已时,李小姐把碗递到我面前。『干嘛?』我转头问她。「帮我盛饭呀。」李小姐说,「连这个基本的绅士礼貌都不懂。」『这么小的碗够你吃吗?要不要我帮你换大一点的碗?』我说。「你找死呀!」李小姐笑着拍一下我肩膀。菜一道道端上来,但我觉得每道菜的味道都差不多,于是吃得有些闷。夹起一根长长的东西,却掉了两次,索性放下筷子,用手拿着吃。「果然是不爱干净的猴子喔。」小梁笑着说,「怎么用手呢?」『用手跟爱不爱干净有什么关系?』我说,『这些菜在煮好端上来前,已经不知道被厨房内多少只手碰过了,你还不是照吃。』「那不一样啊。」『哪里不一样?你真是执迷不悟。印度人早就看破这点,所以才用手吃饭。正因为他们顿悟较早,所以释迦牟尼佛才会出现在印度啊。』我说完后,他们三人又楞住了。「还是用筷子吧。」过了一会,曹小姐对我说。「对啊!」小梁立刻接着说:「印度有释迦牟尼,我们有孔子啊!难道孔子会输释迦牟尼吗?更何况筷子是我们的国粹!」什么跟什么嘛,胡说八道。不过我还是听曹小姐的话,乖乖拿起筷子。说来实在令人泄气,我很迷糊、容易尴尬、爱逞强,但却不像小梁可以厚着脸皮。我的个性是如果吃饭时觉得闷的话,就会低头猛扒饭不说话。「听说周总叫你接一个很难做的案子?」小梁问我。『难不难做是因人而异。』我看了他一眼,心里开始戒备,『就像狗很难制伏狼,但老虎却可以轻易做到。』「是喔。那得恭喜你了。」『恭喜?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我说,『是不是你要辞职了?』李小姐咳嗽一声,好像噎着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周总上星期说过,」小梁继续说,「接这种案子会有额外的奖金。」『所以呢?』「那今天这顿饭……」小梁没把话说完,只是贼兮兮地笑。『怎样?』「没事。」小梁耸耸肩,「毕竟赚钱不容易。」『今天我请客。』我说。我的个性是即使明知对方用的是激将法,我还是会逞强。「这怎么好意思呢?」小梁又是皮笑肉不笑。『大家同事一场,就当作替你送行。』「那你可要失望了。」小梁哈哈大笑,「我还要在公司待很久很久。」『你想待,老总还未必想留……』话没说完,李小姐拉拉我衣袖,示意我别再说了。结完帐,我身上只剩一百多块。走回公司的路上,愈想愈闷,过马路时甚至想闯红灯。回到办公桌,看到那份招标文件,双腿一软,瘫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心想得振作,要化悲愤为力量。于是整个下午都在公司里四处找资料,写服务建议书。狠狠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呼出胸口那股郁闷气时,听到曹小姐说:「快五点了,怎么还不下班?」我吓了一跳,直起身子,抬起头看着她。「我来跟你说我要下班了。」她微微一笑,「还有,谢谢你请吃饭。」『不……不必客气。』我说话还是吞吞吐吐。「那,明天见。」她挥挥手,「Bye-Bye。」我连挥手的动作都有些僵硬,好像右手已经被打上石膏。 而且Bye-Bye也因紧张而没出口。过了一会,李小姐也走过来说:「五点了,怎么还不下班?」『你第一天认识我吗?你难道不知道我总是努力不懈、尽责敬业吗?』「我来跟你说我要下班了。还有,谢谢你请吃饭。」『怎么这么客气呢?一顿饭而已,不要放在心上。知道吗?』「那明天见。Bye-Bye。」『Bye-Bye。』我用力挥挥手,『有空再来玩啊!』再做一些收尾的工作,然后把招标文件收入公事包,准备下班。离开公司大楼时,已经五点半了。走到那家咖啡馆前十公尺,停下脚步。今天要进去喝咖啡吗?我想还是不要好了。右手举起公事包遮住脸,放慢脚步,低着头继续前进。虽然不想喝咖啡,但很想知道那个学艺术的女孩是否还在?因此我的眼睛一直往右下角偷瞄。当我瞄到一个直挺挺的腰部时,不由得停下脚步。将公事包缓缓上移,依序看到胸部、肩膀、后颈、左脸……没错,是那个学艺术的女孩。她正低头作画。我驻足半分钟,决定压抑想看她画些什么的念头,继续向前。走没几步,迎面撞上一个人。『对不起。』我说。抬头一看,竟然是咖啡馆的老板!「为什么不进来?」老板说。『今天有事要忙。』我有点不好意思,放下右手高举的公事包。但我突然想到,我干嘛要觉得不好意思?我又没欠他钱。「进来吧。」『不好意思,真的有事。』「如果是因为上次的事,那么我道歉。」『上次什么事?』「我说你是处男的事。」『喂。』「其实我说错了。」『没关系。知道错就好。』「事实上,没有男人是处男。有的初夜给了左手,有的给了右手。」『喂。』「进来吧。」『No。』「干嘛说英文?」『我以为你听不懂中文。』我和咖啡馆老板站在店门口,像两大武林高手决斗前的对峙。 高手通常是不轻易出招的,我们彼此都在等待对方先出招。「我明白了。」过了一会,他终于出招。『明白什么?』我采取守势,谨慎接招。「你身上一定没钱。」他凌空突击。『我有钱!』我因逞强,招式已乱。「不然你一定很小气。」他改攻下盘。『我大方得很!』我收招不及,脚下踉跄。「那为什么不敢进来?」他化拳为掌,气聚丹田,直攻我胸前死穴。『谁说我不敢?』我感到胸口一阵郁闷,脱口而出:『我进去!』「承让了。」他抱拳行礼。『……』他走回店里后,我还楞在当地,调匀一下内息。 隔着落地窗,学艺术的女孩正笑吟吟地对我招手。我推开店门,直接走到她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你前两天怎么没来?」她问。『因为没上班,所以懒得出门。』「哦。」她又问:「你在这附近上班?」『是啊。用走的不用十分钟。』我看了看她面前的画本,问:『你刚刚在画什么?』她急忙阖起画本,「这两天画的东西不好,见不得人的。」我看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笑了笑,没再追问。老板在我面前倒杯水,我顺便点了杯咖啡。『你为什么每天都来这里?』「这里的视野很好。」『视野?』我看了看窗外,『捷运站前,哪有视野?』「很多人来来去去,我可以体验一下生活呀。」『生活?』我很疑惑,『在家里也可以体验啊。』「那不一样。」她笑了笑,「如果艺术家整天待在家里,很容易只活在自己架构的艺术世界里,这样可能会有偏执狂哦。」『是吗?』我又看了看窗外,『可是在这里只能看到人喔。』「人可是老天所创作的最复杂的艺术品呢。」她笑了笑,吐了吐舌头,「虽然缺陷很多。」「对了,你是怎样生活呢?」『嗯……』我想了一下,『我的生活很简单,工作和放假而已。』「你放假时做什么?」『我在写小说。』话一出口,我便有些惊讶。因为除了大东外,我是第一次跟人说我在写小说。「哦。那很好呀。」她点点头,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咖啡。『你好像不觉得惊讶。』「为什么要惊讶?」她的嘴唇离开咖啡杯,好奇地看着我。『我是学科学的人啊,写小说不是很奇怪吗?』「如果念法律的都可以当总统……」她放下咖啡杯,微微一笑,「为什么学科学的不可以写小说?」『说得好。』我竖起大拇指。看来一直困扰着我的亦恕写小说的理由,似乎有了简单的答案。她又凝视着窗外,过了一会,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说:「对不起。」她又吐了吐舌头,「我习惯了。」『没关系。反正窗外的帅哥很多。』「呵呵,我才不是看帅哥呢。」她伸出食指,指向马路斜对面,「你看,我车子总是停在那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那辆曾看过的红色车子。『那里不能停车啊。』「我知道不能停呀。」她笑得很神秘,「所以我得经常看着窗外,注意是否有警察出现呀。」『原来你上次急忙跑出去,是因为看到警察。』我恍然大悟。「嗯。」她笑了笑,「我一面观察人群,一面注意警察,这样当我沉醉在美丽的艺术世界时,也不会忘了现实生活中还有罚单的残酷。」老板端着咖啡走过来,把咖啡放在我面前,并瞄了我一眼。我低头一看,咖啡上面浮着的奶白色泡沫,构成一根手指的图案。我很好奇,再仔细左看右看,确实很像手指。老板握住拳头,把拳头的中指指节接触咖啡杯,看起来像比了根中指。「很像吧。」老板说完后,就走了。可恶,这家伙竟然把奶油弄成中指的样子。「老板煮的咖啡很好喝吧?」她问。『嗯。只可惜人却怪怪的。』「是吗?」她笑了笑,不置可否,「不过他从不收我的钱。」『这么好?』我很惊讶。「我都是用在这里画的图,跟老板换咖啡。」『这样喔。』我从公事包里拿出那张万箭穿心图,笑着问她:『不知道我这张图能换几杯咖啡?』老板突然出现在旁边,打开桌上的糖罐,舀起糖加入我的咖啡杯。「只能换几颗糖。」老板说。我正想顶嘴时,老板转头对她说:「你的咖啡已经抵完了。」「哦。」她应了一声,「真遗憾,我原本想再喝一杯。」「那你只好现在开始画。」『她付钱不行吗?』我插进一句话。「不行。」老板说,「她不能用钱喝咖啡,只能用画。」『哪有这个道理。』「如果你帮她付钱就可以。不过你并不是慷慨的人。」『谁说我不是?』我又逞强了,『我帮她付!』「谢谢。」她看着我,微微一笑。这眼神很熟悉,好像她每次想画东西时,都是这种眼神。难道她又从我身上看出什么了?该不会知道我是个逞强的人吧。我突然惊觉,身上只剩一百多块,根本不够付两个人的咖啡钱啊。『你等会。』我站起身,『我出去一下。』准备拉开店门时,老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只有四分钟。」『什么?』我转过身。「我磨豆到煮好咖啡,要四分钟。如果你不能在这杯咖啡煮好前回来,那我会自己喝掉这杯咖啡。」『你在开玩笑吧?』「开始。」老板转身磨咖啡豆。我冲出店门。停在亮着红灯的斑马线上,还有12秒才会亮绿灯。绿灯终于亮了。我快步向前,冲到马路对面,闪过一个垃圾桶后,再往右跑了七八步。然后经过她的红色车子,进入骑楼,跑过五家店面,来到提款机前。喘口气,掏出皮夹,抽出金融卡,放进提款机,输入密码,领两千块。等提款机点钞票,拿了钞票,收好金融卡,放回皮夹。所有的奔跑动作,反方向再做一次。『多久?』一推开店门,我气喘吁吁地问。「三分四十六秒。」老板说。我松口气,走回位子,坐下。「你也违规停车吗?」她笑着说,并从桌上抽出一张面纸给我。『我……』我说不出话来,接过她递来的面纸,开始擦汗。「我要开始画了哦。」说完便拿起笔,摊开画本。我停止擦汗的动作。空气又突然散发宁静的味道,我甚至不敢用力喘气。原本注视着她的目光,也慢慢收回,偏向窗外,怕会惊扰她。眼角余光瞥见老板把咖啡轻放在桌上时,赶紧转过头,将食指轻触双唇比了个“嘘”的手势。老板竟然也跟我比同样的手势。他转身回吧台时,脚步轻而稳,看来他的轻功也不错。「画好了。」她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表情先是惊讶然后得意,「关羽初出茅庐时,酒尚温时斩华雄。我画完时,咖啡也还是热的。」『这是三国演义的描述,但其实是孙权之父——孙坚杀了华雄。』「是哦。」她睁大眼睛,眨眨眼,「这样会不会有损于我的厉害?」『不会。』我笑了笑,『你还是一样厉害。』「谢谢。」她笑得很开心,反转画,轻轻推到我面前。我看到一艘船,船边有只吐着舌头的海豚,似乎正在奋力游着。『海豚为什么要吐舌头?』「因为很累呀。」『累?』「海豚喜欢绕着船只游泳嬉戏。但若碰到一艘很大的船或是开得很快的船,那么坚持要绕船游泳的海豚,不就会游得很累很喘?」『所以这张画的主题是?』「逞强。」我果然又被她看出来了。「这张图可抵9杯。」老板又突然出现在我们旁边。「那就8杯吧。」她说。「嗯?」老板扬了扬眉毛,似乎惊讶她竟然不讨价还价。「因为只能是偶数。」她笑了笑,指着我,「这样我才能跟这位逞强的海豚,一人一半呀。」老板看了我们一眼,说:「好。」「学科学的人……」她边说边整理东西,「我该走了。」『嗯。』「以后别太逞强,这样会很累哦。」她收好东西,站起身。『好。』「那么明天……」她拖长尾音,「见?」『这个嘛……』「你忘了学科学的人应该有的霸气了吗?」『好。』我拍拍胸脯,『明天见。』「你又逞强了。」她挥挥手,说:「Bye-Bye。」她拉开门离去时,门把上的铃铛声听起来很兴奋,并不尖锐。她刚离去,我立刻起身走向吧台结帐。 「你以后还是常来吧。」老板说。『为什么?』「你在的话,她画的图会更好。」『是吗?』我想了一下,『你算便宜一点,我就常来。』「好。」他倒是想都没想。『真的假的?』我有些怀疑。「如果你能让她开心,我一辈子帮你煮咖啡都甘愿。」说完后,老板便转过身洗杯盘。我拉开店门时,门把上的铃铛声听起来,却很困惑。   ********************【追求】****************** [双击自动滚屏,单击左键停止]连续几天,我的脑袋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白天用浅显精确的文字构成服务建议书的内容;晚上则用感性柔软的文字书写《亦恕与珂雪》。「她转身离去的那个冬天,气温寒冷异常。彷佛是她的背影,带走了所有的温暖。而从我眼角不经意溢出的泪,也迅速在心里结冰。」这是只在晚上才可以出现的文字。如果在白天,我不会把异常寒冷的冬天归咎于爱人的离去;我只能由推论得出,那是因为反圣婴现象(La Nina)让冬天更冷。而我待在那家咖啡馆的时间,正好是日夜即将交换的时段。这几天学艺术的女孩都比我早到,如果她看到我,会跟我招手;如果没看到我,我也会主动坐在她对面的位子。当她看着窗外或低头画画时,我会从公文包拿出服务建议书继续工作。偶尔我们说说话、聊聊天,话题通常围绕着她的艺术世界。说来奇怪,我一跟她说话时,思绪常会进入《亦恕与珂雪》。回到家后,我会关在房间内,坐在计算机前。先甩掉白天时应用大量逻辑文字所产生的厚重感,准备写小说。这有点像从战场归来的武士脱去一身盔甲,开始磨墨画画。如果累了,就狠狠伸个懒腰,或是看着墙壁发呆。我的房间采道家式装潢,以无为而治作原则,因此墙上没任何东西。除非想喝点水,否则我不会离开计算机前。起身走出房门,看见大东与小西正在客厅看电视。大东苦着一张脸,小西的脸则像是新闻主播在报导空难时的脸。我脚步放轻,慢慢走近冰箱。「喂。」我拿了罐咖啡走回房间时,大东叫住我,「坐下来看电视。」『我要回房间写小说。』我没停下脚步。「现在不要写小说,来看电视!」大东看着我说。「为什么,你要妨碍,别人的,自由意志呢?」小西看着大东说。『……』我看着大东与小西,不知道该向谁说。「没有啊,我只是……」大东搓揉着双手,嗫嚅地说:「只是要他别太累,写小说慢慢来,偶尔看点电视休息一下。」『你不是老是叫我要……』我说话的同时,大东对我摇摇头,并伸出右手食指。他的意思应该是说可以抵销掉一天的房租吧?『要好好照顾身体吗?所以我决定听你的话,休息一下,看电视。』我的反应还不错,讲话像紧急煞车后突然右转的车辆。我坐在大东与小西的中间,转头轻声问大东:『是一天吗?』大东点点头。我很开心,又转头朝小西说:『妳怎么不天天来呢?』「你欢迎,别人不见得欢迎。」小西似乎很哀怨。「乱讲!」大东提高音量,「我很欢迎妳啊。」「扬帆而去,是离开陆地,不是欢迎沙滩。」小西竟然说了深奥的话。「我……」大东涨红了脸,说不出话。『这样太浪费了。』我脱口而出。大东和小西同时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我。这样当然浪费啊,因为他们再怎么争执,我都只能抵销掉今天的房租。最好是小西天天来,然后每天出点小状况,那么我就不必缴房租了。不过我当然不能告诉他们这其中的奥妙。『这出韩剧在演什么?』我指着电视。我的个性是如果讲话太快说错话,就会转移别人的注意力。「男主角是有妇之夫,女主角爱上他……」大东一面指着电视一面说:「而这个男配角喜欢女主角。现在他正要阻止女主角跑去找男主角。」大东说得很详细,但我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感兴趣。「妳难道没有自尊了吗?」电视中男配角拉住女主角的手,气急败坏。「不,自尊是我仅有的东西。」女主角回过头,神情很坚定,「所以我能为他拋弃的,也只有自尊。」「嗯,这对白不错。」大东转头对着我说:「你要多学学。」『喔。』我应了一声。「我跟女主角,心情好象。」小西突然开口。「不要胡说八道。」大东说。「扬帆而去的人,总是听不到,沙滩的哭泣。」小西又说了深奥的话。大东的脸又开始涨红,小西的脸依旧像报导空难事件的新闻主播。而我则像是走进一间很臭的厕所里一样,不敢用力呼吸。看来今天的房租真不好赚。 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是真理;在尴尬的场合中装死是人之常情。我是学科学的人,当真理与人情发生冲突时,总是站在真理这一边。于是我伸出手指,"啵"的一声,打开手中的罐装咖啡。大东和小西的目光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清脆声音所吸引。『啊……』我喝一口后,说:『什么都不要,就是要咖啡!』转头问大东:『你不是叫我想咖啡广告文案?这句slogan如何?』「咖啡又不是运动饮料或机能饮料,怎能用"啊"来表达畅快感。应该要表达一种优雅的感觉,好象喝咖啡后就会世界和平那样。」「那你听听这句slogan……」小西插进话,大东好奇地望着她。 「扬帆而去的人,请别忘了,沙滩上的咖啡香。」大东,对不起。没帮到你,反而又让小西说了深奥的话。客厅的僵持气氛,一直持续到那出韩剧播完。「我要回去了。」小西说。真是天籁啊,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妳要走了吗?」大东站起身,「我送妳。」「不用了。」小西直接走到门边,打开门,回头说:「扬帆而去的人,何必在乎,沙滩是否有贝壳的陪伴。」小西才关上门,大东立刻跟我说:「喂!贝壳。快跟上去。」『贝壳?』「我是扬帆而去的人,你当然只能做贝壳。」大东甩甩手,催促说:「还不快去!」我迅速起身,跑出门,在电梯口追上小西。 小西看到我时略感惊讶,但并没说些什么,只是微微一笑。电梯来了,我随着小西走进,我们仍然没有交谈。一路上,我始终待在小西身后一步的距离,安静地尾随她前进。「听大东说,」小西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你在写小说?」『嗯。』我又往前跨了一步,刚好与她并肩。「喜欢吗?」小西继续往前走。『喜欢什么?』我也继续走,维持与她一样的速度。「写小说呀。」『喔?』我停下脚步,『这我倒没想过。』小西笑了笑,也停下脚步等我,我赶了上去。「大东很喜欢。」小西说。我没回答,开始想着我到底算不算喜欢写小说这个问题。 「自尊是我,仅有的东西。所以我能为他拋弃的,也只有自尊。」小西讲了这句刚刚电视上韩剧的对白,我楞了一下。「我常常羡慕,电视中的人物,可以只为了,一种理由,简单地活。」小西仰望着夜空,「不像现实中,生活的理由,总是复杂。」『现实中的生活可能更简单,完全不需要理由,只是活着而已。』我笑了笑,『又或者活着的理由,只是因为不想死。』「哦?」小西也笑了笑,「很古怪的想法。」「我希望,能过一种,稳定而简单的生活。」『嗯。』我点点头。「大东的生活方式,让我觉得,不够稳定。」小西放慢脚步,一步一步踩着地面,像酒醉的人努力寻求平衡。「我好象踩在甲板上,虽然仍是地面,却随时感到,波浪的起伏。」我虽然不能理解小西的感觉,却可以想象。「就到这里吧。」小西笑了笑,「我自己坐捷运回去。Bye-Bye。」『好。』我看看四周,已到了捷运站门口,『Bye-Bye。』小西走进捷运站,回头说:「可不可以,也让我,活在小说里?」我楞了一下,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没事。」小西又笑了笑,挥挥手走了。回去的路上,我继续想着我喜不喜欢写小说这个问题。打开门,还没坐下,大东就问:「她还好吧?」『还好。』我坐了下来,『你怎么惹她不高兴?』 「刚刚我和她看电视时,看到一个美白化妆品的广告,她说她想买。我说干嘛买?多看几部恐怖片,脸就会变白了。」『哇!这句话有五颗星喔!』我哈哈大笑。「我是开玩笑的。没想到她就开始不高兴。」『你不太适合开玩笑。狗啊猴子啊开起玩笑会很好玩,但乌龟开玩笑的话,场面就会很冷。』「胡说。」大东瞪了我一眼,「她只要一不高兴,接下来我们不管谈到什么东西,她总是会将话题导向要我好好找个稳定的工作之类的。」『嗯。小西可能练过如来神掌第十八式——万佛朝宗。』我笑了笑,『然后呢?』「然后我们愈讲愈僵,她就生气了。」 『小西希望你能稳定一点。』我想起小西刚才的话。「这我知道。」大东似乎很无奈,「她是国小老师,每天十点多睡觉,早上不到六点就起床。而我却习惯夜生活,生活作息差太多了。」「当初要离开广告公司时,她就很反对,这些年来总是要我找个固定的工作。可是……」大东又叹口气,「我真的很喜欢写东西。」『为什么喜欢?』「喜欢哪有为什么!」大东有点激动。『嗯。』就像不能理解小西一样,我不能理解大东的感觉,但还是可以想象。回到计算机前,脑子还在消化大东和小西刚说的话。「可不可以,也让我,活在小说里?」 突然想到小西这番话,我又陷入沉思。小西跟大东从学生时代就在一起,感情算久。她是个很传统的女孩,感觉上似乎是很会相夫教子的那种类型。据大东说,小西以前很欣赏他的写作才华,那为什么小西现在反而因为大东的写作而不安呢?「喂,要不要出去喝点东西?」大东敲了敲我房门,隔着房门对我说。我看了看表,已经12点多,明天还得上班。『可是现在很晚了。』我说。「可是我想请你喝耶。」大东又说。『那有什么好可是的。』我立刻站起身,打开房门。我的个性是如果别人想请客,就会觉得时间根本不是问题。 我们到了一家Pub,通常在这个时候也只有这种地方还醒着。所有的Pub都长得差不多,总是光线阴暗、音乐吵杂、烟灰缸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一堆香烟尸体。不过这家Pub可能音响设备不算太好,所以音乐并没有放得很大声。而且音乐听起来很慵懒,好象演奏者是穿著睡衣在录音。我们坐定没多久,只讲了两三句闲话,大东便朝门口方向招了招手。我转身一看,有一男一女走近我们桌旁,然后也坐了下来。男的坐我对面,女的坐我旁边。大东向我介绍这两人是他的编剧朋友。「今天的进度如何?」大东问他们。「我早上上厕所时,就知道今天运气很好,一定会写得很顺。」男的开口回答,表情有些阴森,似笑而非笑。女的没答话,只是从皮包摸出一包烟,打开后拿出一根。「为什么?」大东问。「因为我拉了"四条"。」男的说完后,嘿嘿笑着。「你干脆说你拉了"同花顺"好了。」女的很不以为然,叼着烟,点着火,冷冷地说。我听了这些对话后,不禁开始打量起这两个人。男的身材算是矮胖,而且脖子很短,下巴跟肩膀几乎呈一直线。他的头发很厚很多,但大部分的头发不是往上长,而是往左右两侧。好象在两耳旁包了一大团东西一样。眼睛又圆又大,鼻子是鹰勾鼻,嘴唇很薄,唇上有十几根散乱的胡须。说话时脸会习惯性左右摇动,偶尔牙齿还咬住下唇,发出吱吱的声音。看起来有点像是猫头鹰。女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非常小,但与她的眼睛相比却又足够大。脸蛋瘦长,两颊稀稀落落的几个红点见证了青春痘曾经驻留的痕迹。头发也很长,但似乎不怎么梳理,任其自然流泻在双肩。坐下时似乎总觉得椅子不舒适,常会不安分地扭动着腰、调整坐姿。比较怪异的是,她总是仰头向上吐烟圈,吐完后还会伸出一下舌头。感觉好象是眼镜蛇。「Jane,妳写得如何?」大东问眼镜蛇女。「不要叫我Jane。」眼镜蛇女又吐了个烟圈,「我改名了。」「为什么要改?」猫头鹰男问。「Jane念起来像"贱",所以我改成一个很有气势的Katherine。」「Katherine跟气势有关?」猫头鹰男很好奇,脸又开始左右摇动。「Katherine把中间去掉,像"King"的音,很符合我的王者风范。」「是吗?」鹰男的脸还是左右摇动着。「这种姓名学的道理不是你这颗脑袋所能理解的。」蛇女瞄了他一眼。『姓名学只对中文名字***吧,英文也有姓名学吗?』我终于忍不住发问。鹰男和蛇女同时转头看着我,两个人的眼神都很锐利。我感觉我好象是这两者共同的猎物——老鼠。「中国的命理学博大精深,西方人当然也可以适用。」蛇女回答我。 「是这样吗?」鹰男咬着下唇,又发出吱吱声。「例如面相学上说,鼻头丰满圆润是财富的象征。希腊人的鼻子就是因为又尖又挺,鼻头没什么肉,所以希腊才会是欧洲贫穷的国家。」蛇女说完后,瞄了我一眼。蛇女将左手平放在肚脐的位置,左手掌背托着直立的右手肘,两手刚好构成一个90度角。而拿着烟的右手,手指弯成弧线。虽然这种姿势几乎是所有抽烟女性的标准动作,但我此时看来,却很像中国武术中的蛇拳。而鹰男的右手五指成爪,正敏捷地抓取桌上的薯条,像鹰爪功。「听妳在唬烂。」鹰男嚼了几根薯条后,摇着头说。 蛇女眉毛一扬,鹰男双眼圆睁,鹰蛇对峙正要一触即发。大东轻咳两声,说:「言归正传,我们谈剧本。」鹰男和蛇女听到"剧本"后,眼神都一亮,分别收起鹰爪和蛇拳。「我一直觉得《荒地有情天》的名字取得不好。」蛇女说。「我倒觉得不错。」鹰男说。「荒地哪里好?应该叫雪地才对。」蛇女说。「愿闻高见。」鹰男说。「你听好了。」蛇女瞪了鹰男一眼,「爱情应该要发生在寒冷的季节,这样才会更显现其纯粹与温暖。荒地能有什么?尘土到处飞扬只会让眼睛睁不开而已,看得到爱情吗?」『可是很多爱情不都是因为眼睛被蒙蔽的关系?』我又忍不住说。 鹰男和蛇女又同时看我一眼,我下意识闭上嘴巴。「荒地象征着一片荒芜,也许就像沙漠一样。但如果在沙漠中出现因爱情滋润而诞生的花朵,这意象不是很好吗?」鹰男边摇头边说。「意象?」蛇女扭动着腰、调整坐姿,「我只能想象,在沙漠中三天没喝水的恋人,最后会为了一杯水而大打出手。」「在雪地里就会比较好吗?」鹰男的摇头速度加快。「如果是受困在雪地里的恋人,他们至死都是互相拥抱取暖的!」蛇女呈90度角的两只手,显得有些紧绷。「沙漠的荒芜意象才可以对比爱情的生机蓬勃!」鹰男的右手又变成鹰爪,吱吱声听来很尖锐。 「雪地的寒冷感觉才可以产生爱情的经典对白!」蛇女急速仰头吐出烟圈,吐完后伸出了两次舌头,比平常多一次。「对白?」鹰男停止摇头,似乎有些疑惑。「没错!」蛇女伸长腰,「只有经典的对白,才是爱情故事的王道!」「沙漠的场景中也可以有经典的对白!」「"我爱你,就像这漫天飞雪"以及"我爱你,就像这风沙滚滚",哪一种对白才能凸显爱情的浪漫?」「但风沙滚滚可以凸显激情!」鹰男弓起身子,大声抗议。「激情?」蛇女哼了一声,「那干脆叫荒地有奸情,或荒地有情夫。」『哈哈。』听到荒地有情夫时,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了两声后,突然觉得不对,赶紧拿起水杯喝水,假装很忙的样子。「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大东说:「我会再考虑一下篇名的。」大东仍然沉稳的像只乌龟,丝毫不被鹰蛇的搏斗影响。「Jane,喔不,Katherine。」大东微笑着,「先讨论妳的剧本吧。」「我现在的进度跟上次差不多,只是加强对白的部分而已。」蛇女从皮包拿出三份文稿,一份拿在手上;一份递给大东;另一份拋给鹰男,鹰男探出右手,凌空抓住。「喂。」蛇女转头跟我说:「便宜你了,你靠过来跟我一起看吧。」『便宜吗?我觉得很贵耶。』「嗯?」蛇女好象没听懂。『没事。』我惊觉刚刚的话可能导致蛇吻,赶紧凑过身看她手上的稿。于是他们三人开始讨论起蛇女写的场景、人物角色以及对白。蛇女写的故事和人物都很简单,场景不多,却有大量的对白。而她的故事果然是发生在寒冷的季节,场景几乎都少不了雪。在白色的世界里,出现了总是穿蓝外套的男生和总是穿红外套的女生。故事一开头,便出现了一段话:「最寂寞的人,是所有的人都不认为他(她)会寂寞的人。」「这段话普普而已。」鹰男说。「你懂个屁。」蛇女马上回嘴。鹰男的意见很多,虽然蛇女总是反唇相讥,但仍旧做了一些笔记。而鹰男的故事和人物明显复杂许多,主要人物是一男三女。场景围绕着男主角的成长过程,横跨的时间超过十年。「一男三女?」蛇女哼了一声,「这男的真烂。」「这样人物之间的冲突性才高。」鹰男说。「拖了十年,真是不干不脆、啰哩啰唆。」蛇女还是不以为然。「这叫结构庞大!」鹰男又尖着喉咙大声说话。在这段时间内,我通常只扮演听众的角色,很少开口。他们讨论时很专注,偶尔有争执,但通常是属于抬杠的那种。由于明天还得上班,所以我频频偷看表。我怀疑这时候大概只有我还会在乎"时间"这种东西的存在。后来大东瞄到我的动作,于是也看了看表,然后说:「今天就到这吧。改天到我那里再讨论。」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打呵欠。走出那家Pub,天气有点冷,我不禁打了个喷嚏。蛇女走近我,对我说:「天气变冷了,多穿一件衣服,小心着凉。」我吓了一跳而且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热,说:『谢谢。』「怎么样?」蛇女又说:「你是不是有点感动?」『嗯。』虽然我点点头,但很纳闷她这么问。「这就是我刚刚所说的,爱情故事应该发生在寒冷季节的原因。这么简单的对白,却很容易让人感动。」蛇女咧嘴一笑,「如果我说:天气变热了,少穿一件衣服,小心中暑。你大概会想扁我吧。」 蛇女说完后哈哈大笑,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鹰男和蛇女走后,我和大东招来一辆出租车坐回家。「他们两个人还不错吧?」在车上,大东问我。『人还好,就是怪了点。』我说。「怪?」『嗯。男的像猫头鹰;女的像眼镜蛇。』「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象。」大东哈哈大笑。『他们是不是常常争吵?』「嗯。他们分别有某种程度的偏执,但有时反而可以有互补的作用。」『偏执?』「他们都很喜欢编剧,兴趣、工作和生活都是编剧,难免会偏执。」『是吗?』大东还没回答我,车子已到了住的公寓楼下。进家门后,大东直接坐在沙发上,喘了口气。然后说: 「我和他们的生活形态很简单,而且通常是为了写东西而生活。虽然也会尝试新的生活形态,不过这是因为要取得新的体验来写东西。久而久之,难免会有一些偏执。只有你,才可以专心生活。」『专心?』我也坐进沙发。「你在生活时,根本不需考虑写东西的因素,当然专心。」『可是我现在也在写啊。』「你只是从生活中取材,并不是为了写东西而生活。」大东这些深奥的话,让我坐在沙发上低头沉思。「去睡吧,你明天还得上班。」大东说。『嗯。』我点点头,走进房门。我回房后,便直接躺在床上。当我闭上眼睛时,隐约在黑暗中看到几双眼睛。 那是小西的眼睛,还有鹰男与蛇女的眼睛。他们的眼神透着一种欲望,像是正在追求某样东西。小西要的应该是安定,而鹰男与蛇女呢?成就感?兴趣的满足?那么我呢?我的个性是如果想事情想不出答案,就会想睡觉。所以我很阿莎力地睡着了。醒过来时,花了十秒钟,才知道自己人在台湾。再花了半分钟,才知道该准备上班。但我不管花多少时间,始终无法让头发平顺地贴住头皮。以前不管早上起床后多么混乱,总能刚好在八点进入公司。但自从曹小姐称赞我这种天赋后,我却失去了这种天赋。太刻意追求八点正进入公司的结果,反而让我迟到了几分钟。 今天特地不看手表,凭本能移动,反而又在八点进入公司。难怪人家都说:人生总在刻意中失去,却又在不经意中获得。「早。」曹小姐跟我打了声招呼,转头看背后墙上的钟,「好厉害。」『哪里。』我用力拉拉嘴角,露出形式上的笑容,掩饰一些紧张。「我们来做个约定如何?」『约定?』我的紧张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心。「嗯。」她笑一笑,「如果以后你在八点到八点一分之间出现,我就唱首歌。但只能在这一分钟内出现才***哦。」『我只要早点到,然后等八点再出现,妳不就得天天唱歌?』 「说得也是。」她低头想了一下,「所以你不可以这么做。」『好。』「那就这么约定了。」我往前走了几步,愈来愈纳闷,不禁回头问:『为什么要这么约定?』「这样上班才会更好玩呀。」曹小姐笑得很开心,我第一次看见她这么笑。『更好玩?』「我一直觉得上这个班很好玩,如果再更好玩一点也无妨。」『上班会好玩吗?』「虽然上班是工作,但我还是觉得好玩。」『是喔。』我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往前走。走了十多步,脑中好象听到写作者最好的朋友——灵感,正在敲门。我转身跑回曹小姐的位置,跟她说:『想不想听故事?』 「嗯?」她抬起头,表情有些疑惑。『有个女孩为了可以天天跟喜欢的人见面,用她的声音跟魔鬼交易,从此她每天只有一分钟的时间可以说话,然而她总是利用那一分钟唱歌给她喜欢的男孩听。』「然后呢?」她眼睛一亮,似乎很感兴趣。『她唱歌的时间,也刚好都在八点到八点一分,只不过是晚上八点。她每天都会唱歌,同一首曲子今天唱不完明天就接着唱,断断续续总共唱了几十首歌曲。』「真的吗?」曹小姐直起身子,「然后呢?」『那个男孩起先觉得很奇怪,后来不以为意,最后便习惯听她唱歌。』「结果呢?」『有一天男孩调到日本工作,女孩费尽千辛万苦也跟了去。但是……』 「但是什么?」『男孩却再也没听到女孩唱歌了。』「为什么?」曹小姐终于站起来,身体并稍微往前倾。『是啊,男孩在日本时也不断问她:为什么不唱了?』「那她为什么不唱歌了呢?」曹小姐似乎有些急。「写得如何?」我正想回她话时,老总突然出现在我身后,问了我一句。『啊?什么?』我一时之间还回不过神。「我问你服务建议书写得如何?」『对白还要加强。』「对白?」老总歪着头,「你在说什么?」『没事。』我突然醒悟服务建议书不是小说,『我快写完了。』「今天已经是星期五了,记得下星期一要给我。」 老总丢下这句话后,就走进他的办公室。我也想走回我的办公桌时,曹小姐叫住我:「你的故事还没说完呢。」『可是现在是上班时间。』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婉拒。因为上班时要专心工作乃是真理,而我喜欢曹小姐勉强可以算是爱情;我是学科学的人,当真理与爱情发生冲突时,总是站在真理这一边。「哦。」她有些失望,慢慢坐回椅子上。我回到座位上,打开计算机,收拾一下桌面。想到刚刚说给曹小姐听的故事,其实那是我编造的。可是在说故事的同时,我却有一股以前从未有过的兴奋感觉。那是一种因为有人专注聆听而产生的成就感与满足感。 女孩为什么不再唱歌了呢?是啊,为什么呢?我想了几分钟,突然想到还有工作,不禁拍了一下脑袋,迅速回到计算机屏幕上。中午休息时间到了,我不想出去吃饭,拿出一块面包将就着吃。啃完最后一口面包,起身想去倒杯水喝时,发现曹小姐站在我身后!『呜……』我差点噎着。「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她说。『没关系。』我将口中的食物吞下后,说:『妳来多久了?』「有好几分钟了。」她笑了笑,「看你忙,不敢吵你。」『有事吗?』「我想听故事。」『原先男孩只是好奇女孩为何不唱歌,渐渐地,开始想念她的歌声。』 我起身去倒杯水,边走边说,边说边想,而曹小姐一直跟在我身后。『后来,男孩渴望听见她唱歌,愈来愈渴望,甚至觉得没有她的歌声,他就失去在生活中前进的力量。他终于发觉,他爱上了这个女孩。』「但是女孩不唱歌了呀。那怎么办?」『最后男孩在最容易发生奇迹的耶诞夜里,想尽办法请她唱歌。但她只是一直摇头、猛掉泪,还是不唱歌。』我倒了一杯水,喝完后说:『男孩终于绝望了,转身离去。女孩始终泪眼朦胧,因此没看到他的离去。等她擦干眼泪时,男孩刚好走了一分钟。』「又是一分钟。」曹小姐叹了口气。『突然间,女孩开口唱歌了,而且愈唱愈大声,她希望男孩能听见。』 我也叹了口气,『可惜耶诞夜的街上太吵了,男孩没听见她的歌声。』「……」曹小姐似乎欲言又止。『女孩只有一分钟,唱完后便倒下。倒下的瞬间,男孩突然回过头。』「后……后来呢?」曹小姐问得小心翼翼。『没有后来了,故事结束了。』「不可以!」曹小姐有些激动,「故事不可以就这么结束。」我有点惊讶,看了看她,没有答话。「故事真的结束了?」『嗯。』我点点头。「礼嫣,一起去吃饭吧。」小梁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对不起。我现在没心情吃饭。」说完后,曹小姐径自走回自己的座位。小梁等曹小姐走后,问我:「你跟她说了什么?」『没什么。』我也回到我的座位,『跟她说个爱情故事而已。』「是吗?」小梁说:「是不是讲你被拋弃的经验?」我抬头看了看他,他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就走了。我懒得理他,继续做我的工作。下班时间到了,我只剩下一点点就可以写完服务建议书。原本想一鼓作气写完,但觉得眼睛有些累,决定下星期一再来收尾。收拾好公文包,起身离开。经过曹小姐的座位时,发现她还没下班。『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女孩在日本时不唱歌?』我说。「嗯。」她点点头。『日本的时间比台湾快了一个钟头,如果在台湾是八点唱歌,在日本 就会变成是九点唱歌。因此女孩最后唱歌的时间,是九点正。』曹小姐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才说:「就这么简单?」『是啊。故事总是拥有曲折的过程和简单的结果。』「你知道吗?」她笑着说:「我无法客观看待别人的心情,因为我容易被牵动。所以请尽量别跟我说一些悲伤的故事。」『喔。』「约定还是算数,只要你在八点到八点一分出现,我就唱一首歌。」『是哪一种八点?妳的表?』我指着她背后的墙,『还是墙上的钟?』「有差别吗?」『妳忘了那个故事的教训了吗?』 「那就墙上的钟好了。」她笑了笑。我看一眼墙上的钟,估计它和我手表的时间差。走出公司大楼,心情很轻松,如果吹来一阵强风,我也许可以飞起来。除了困扰多时的服务建议书快写完以外,说故事所带来的兴奋感还在。经过那家咖啡馆,想都没想,直接推门进去。学艺术的女孩还在老位置,拿起笔,又放下,似乎很犹豫。「嗨。」她笑一笑,然后目光又回到桌上,「真是伤脑筋。」『伤什么脑筋?』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我想画一张图,图名叫:现在。可是始终无法动笔。」『为什么?』「因为当我开始画时,就已经不是"现在"了呀。」她摇摇头, 「所以我无法捕捉"现在"的感觉。」老板走过来,将Menu递给我。「你在高兴什么?」他问我。『不可以吗?』我指了一种Menu上的咖啡,然后将Menu还给他。「只是好奇而已。」他收起Menu,「因为我总觉得你是个悲哀的人。」他转身走回吧台,我很想朝他的背影比中指。「喂。」学艺术的女孩叫了我一声,「给点建议吧。」『从科学的角度而言,当过去与未来两时间点的距离趋近于零时,谓之为现在。因此现在的特性就是它根本未曾真确地存在。』「是吗?」『嗯。所以妳画不出来是很科学的。』「这样呀。」她笑了笑,阖上画本,「那我就不画了。」 『艺术和科学果然还是有共通点的。』「没错。」我们同时笑了起来。印象中,我好象没有跟她这么有默契过,即使我们认识也有一些时日。每次碰面,除了说说话,就是看她画画,偶尔会一起看着窗外。如果我们有了笑容,也是她笑她的、我笑我的,从没同时笑过。因此这次无预警的同时笑,好象让气氛变得有些异样。于是我们笑了一阵后,同时将视线朝向窗外,却又造成另一次默契。「你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过了一会,她将视线从窗外转回,「是不是小说写得很顺利?」『小说写得还好而已。』我也将视线转回,『可能是工作很顺利吧。』 「工作顺利只会让你轻松,未必说得上高兴。你一定还有其它原因。」『我今天跟同事讲了个故事,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感到一种兴奋。』「那很好呀,恭喜你了。」『恭喜?』我很纳闷,『为什么要恭喜我?』「你看看那些人……」她伸手指向窗外的捷运站,「他们在干嘛?」『走路啊。』我想都没想。「不要看他们的动作,注意他们的神情和样子。有没有感受到什么?」『嗯……』我看着在捷运站前出入的人群,凝视一阵子后说:『他们好象在找些什么,或是要些什么。』「我第一次到这里时也有这种感觉,所以我那时画了一张画。」 我朝她伸出右手,手心向上,『给我看吧。』「好。」她笑着说。然后打开画本,找出其中一页,摊在我手心上,我赶紧用双手捧着。画纸上的人奋力向上跃起,伸长着手努力想抓住悬挂在上方的东西。那些东西的形状很丰富,长的、短的、圆的、方的、扁的都有。还有的像星星;有的像沙子;有的模模糊糊的,像阴影,看不出形状。『这是?』我看了一会后,问她。「追求。」她说。老板刚好端着咖啡走过来放在我面前,听到这句话后,看了她一眼。『嗯。』老板走后,我又端详这幅画,『是有这个味道。』「是呀。大家都很努力在追求些什么。」 『所以这么多的形状是表示要追求的东西有很多种啰?』「嗯。有些东西虽然闪亮,但抓在手里却容易刺伤自己,像这些形状尖锐的星星。还有的东西像沙子,抓得再紧还是会漏。」『什么东西像沙子?』「感情呀。」她笑了笑。『说得也是。』我也笑了笑,『那这些像阴影一样的东西呢?』「这是大部分的人一直想要的东西。」她的手指着画上几处阴影,「大家只知道要抓,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我看着她的画,又想着她的话,入神了一阵,回神后问她:『对了。妳刚刚为什么要恭喜我?』「在追求的过程中,因为用力,表情会很僵硬,也通常不快乐。」 她说:「而你在追求的过程中有快乐的感觉,不是值得恭喜吗?」『是吗?那我在追求什么?』「这得问你自己。」她笑了笑,「不过如果在追求的过程中感到快乐,那么你到底追求什么,或者是否追求得到,就不是那么重要了。」『有道理喔。』我笑了笑,身体一松,靠躺在椅背。她将"追求"这张画翻到背面,然后问我:「这张画叫什么?」『画?』我很疑惑,『这是空白啊,完全没画任何东西。』「不。这个叫"满足"。」『为什么?』「追求的反面,就是满足。」她将手掌在空白的纸面上轻轻摩擦,「而且如果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必追求,当然就叫满足。」 『妳是开玩笑的吧?』「是呀。不过虽然是开玩笑,还是有点道理。」她笑得很开心,「不是吗?」『嗯。』我点点头,『妳好厉害。』「谢谢。」我们同时端起咖啡杯,彼此都喝了一口后,又同时放下杯子。「说真的,我也一直试着想画"满足",但始终画不出。」『真的那么难画?』「嗯。满足是因人而异的东西,羊认为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草就叫做满足,但狮子可不这么认为。」『妳每天都能在这里喝咖啡,难道不能说是一种满足?』「这确实很接近满足的感觉。不过……」她朝吧台伸出右手食指,然后笑了起来,「我总是喝完还想再喝,怎能说是满足呢?」 『看来满足真的很难画。』「嗯。而且如果很想拥有满足的感觉,也是一种追求的欲望哦。」『好深奥喔。』我也笑了笑。她把玩着笔,眼睛盯住"追求"的背面,似乎又试着想画"满足"。为了不干扰她,我将视线转向窗外,竟看见对面有个警察。『警察来了!』我压低声音,『快!』「快?」她歪着头,「快什么?」『快跑啊!』「我是学艺术的,又不混黑社会,干嘛要跑?」『妳的车子啊!』我开始着急了。「哦。」她也看了看窗外,「我扭了脚,所以……」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意识到她今天一定没办法奔跑。 于是我像一只突然闻到猫味道的老鼠,反射性起身,拔足向外飞奔.  ********************【满足】****************** [双击自动滚屏,单击左键停止]"砰"的一声,我撞到桌角。桌脚摩擦地面也发出急促的嘎嘎声。那张桌子并没有其它客人,桌上也没杯盘之类的东西。所以桌子只是受了惊吓,但我的腰却好痛。我右手扶着腰,左手拉开店门,冲向马路对面。可是当我跑到马路对面四下张望时,竟然没看见她的车!我没花太多时间犹豫,右手按着隐隐作痛的腰,在附近一面小跑步,一面搜寻。来来回回好几趟,还是不见她那辆红色车子的踪影。只好偷偷跟在那个警察背后,也许他能帮我找出红色车子。因为在我的印象中,台湾的警察总能轻易发现任何违规停放的车子。可是如果警察发现了红色车子,我该做什么或说什么? 正在思考之际,那个警察刚好回过头。他的视线一接触到我,似乎吓了一跳,身子突然一弯,右手迅速移到腰际准备拔***。我也吓了一跳。我们对峙了几秒,他才直起身子说:「下次别随便把手放在腰部。」然后他转过头,继续向前走。我原先很纳闷,想跟他说:阿Sir,我腰痛,不行吗?后来仔细一想,才知道他应该以为我放在腰部的右手,像是要拔***。我暗叫好险,吓出一身冷汗。没多久,警察上车走了,我还是没看到红色车子。我右手仍然按着腰,慢慢走回咖啡馆内。左手推开店门时,老板看了我一眼。『妳车子不见了。』我刚坐下,立刻跟她说。「我今天没开车来呀。」『啊?』我很惊讶。「我刚刚本来要说:我扭了脚,所以今天没开车来。谁知道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急忙跑出去了。」『什么?』我直起身,牵动到腰部,忍不住呻吟一声,『唉唷。』「撞到桌子是不是很痛?」『还好。』我回头指着被我撞了一下的桌子,『那张桌子妳也撞过。』「嗯,我记得。」我不禁回想起她第一次撞到我桌子的情景。可是,为什么那时她丝毫没有痛苦的样子?『咦?我记得当时妳好象没有受伤?』「是呀。」『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跑步也是一种艺术呀。」『妳在说什么?』「你看过非洲羚羊跑步的样子吗?」『在电视上看过。』「牠们都是边跑边跳,不是吗?」『是啊。』「我觉得羚羊的跑法很美,就学着这样跑啰。」她笑得非常开心,「所以你撞到腰,我撞到屁股。」『不会吧?』「你一定想不到艺术不仅是一种美,又可防止运动伤害吧。」『…………』我揉了揉腰部,愈揉愈疼,左手想端起杯子喝口咖啡。但老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伸手就把我面前的咖啡收走。『喂。』我抬头说:『我还没喝完。』「咖啡凉了。」他说。『谁规定咖啡凉了不能喝?我现在偏偏想喝凉掉的咖啡。』「我帮你换杯热的。」『换?』我很好奇,『不用钱吗?』「不用。」他看了看我,「你还是坚持要喝凉掉的咖啡?」『开什么玩笑?咖啡当然是热的好。』我说:『去煮吧,我等你。』「还疼吗?」老板走后,我接触到她的眼光,吃了一惊。我知道她的眼神很柔很软,但就某种抽象意义而言,她眼神的方向总是向下。那是一种细心的眼神,一种仔细观察或接收讯息的眼神。这种眼神虽然专注,也可以看清任何东西,却不必带着感情。可是现在她的眼神在抽象意义上,方向却是向上。这种眼神虽然也很专注,却往往看不清东西,因为常会被感情牵动。举例来说,如果用抽象意义上向下的眼神看着雨天,可以看到檐下的水珠、地上的涟漪;但向上的眼神却总是模糊一片。我的个性是如果女孩子在我面前表达关心,就会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喂,还疼吗?」她见我没反应,又问了一次。『嗯。』我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要跑呢?」『因为……』我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不知道。』「很干脆的回答哦。」『是啊。』「谢谢你。」『为什么要谢我?』「因为……」她也想了半天,最后还是说:「不知道。」『很干脆的回答喔。』「是呀。」我先朝她微微一笑,然后回过头,往吧台方向望去。也许老板可以适时出现,来化解我和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窘境。但他在吧台内东摸西摸,似乎还没开始准备煮咖啡的意思。我将头转回时,她将一张画推到我面前。「这是你刚刚跑出去时,我画的。」我低头看了看,看到画纸上有一个人背对着我,跑过马路。他的右手按着腰,左手手指弯成勾,贴在眉上,似乎正在眺望。而跑步的方向与眺望的方向并不相同,视线还要再往右偏移一些。不必多想也知道画里的这个人是我。『背部的线条好象很硬。』我指着画说。「因为你很专心,也很执着。」『为什么背部的旁边还有三条弯曲的线?』「这表示你很痛呀。」说完后,她笑了起来。我突然觉得好象做了一件蠢事,脸上微微发烫。「你不问我这张画的名字吗?」『大概是冲动的傻瓜或是容易受伤的男人之类的吧。』我将视线离开画,不想再让话题停留在这张画上面。「不。」她说:「这张画叫满足。」『满足?』我心头一震,视线又回到画上。「嗯。对我而言,这就是满足。」我抬头看了看她,她的视线却停留在画上。「原先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急着跑出去,但当你跟在警察后头时,我就知道你在做什么了。知道了以后,就很感动。」『那为什么会叫满足呢?』「要达到满足之前,得先经过感动呀。」她抬起头,笑着说: 「而且长时间的满足感很难拥有,满足感通常只是片刻的事。」『片刻?』「嗯。我觉得感动了以后,一不小心,就有了满足感。」她说:「因为只是一瞬间的事,所以我立刻拿起笔,画了这张画。」『嗯……』虽然我觉得画名叫满足有些牵强,但却说不出个道理来。「你是不是认为这张画叫满足不太恰当?」『嗯。』我点点头。「其实我只是把这一刻画下来,提醒自己曾经感到满足。」她笑了笑,「而且我不希望你再为我这样做,或是再受一次伤。既然我觉得这样就够了,为什么不能叫满足呢?」我看了看她,又接触到那种在抽象意义上,方向向上的眼神。 我突然觉得我不是做了件蠢事,而是一件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事。只是这个象征意义目前看来还很抽象。虽然我知道这件事不能代表什么,但一定有某种力量让我这么做。如果我知道这是什么力量,我就可以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以及这样做的象征意义是什么。那么这个象征意义就不再抽象,而是可以具体被描述。我的个性是如果觉得某样东西抽象,就会说一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我该走了。」她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妳的脚没问题吧?』「不要紧。」她走了几步,「你看,很正常吧。」我看了看她走路的样子,只是有些不自然而已,便点了点头。 「想不想看羚羊奔跑的样子?」『喂!别开玩笑。』「呵呵。」她笑了两声,「我走了,Bye-Bye。」她走后,我继续思考着所谓抽象的象征意义是什么。「咖啡来了。」老板把咖啡放在我面前,我吓了一跳。然后他竟然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又吓了一跳。「对我而言,她喜欢喝我煮的咖啡,就是满足。」他说。『是吗?』「所以我并没有再额外强求些什么,不是吗?」我看了看他,不怎么了解他所说的,也没有答话。喝完咖啡后,我离开咖啡馆,走进捷运站。近距离看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更能感受到他们的追求欲望。或许他们之中,有人常会有片刻的满足感,但总是稍纵即逝。就像"追求"所画的,需要追求的东西太多了,满足可能只是刚好抓住某样东西时,瞬间的触感而已。看来想要得到长时间的满足,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如果很想拥有满足的感觉,也是一种追求的欲望哦。」想到她说的这段话,又想到我跟这些穿梭的人都一样,不禁暗自叹口气。不,其实我可以不同的。因为她也说:「如果在追求的过程中感到快乐,那么你到底追求什么,或者是否追求得到,就不是那么重要了。」想到这里,我终于笑了起来。刚好我的站到了,匆匆下了车,然后回头看看又被列车带着走的人。我突然发觉,我彷佛可以读到他们的某些感受。这些罐头内装的到底是水果、鱼还是肉块,我已经隐约可以看出来。我赶紧跑回家,立刻进了房间、打开计算机。捷运站人群的眼神,和小西、鹰男、蛇女的眼神一样,都非常用力并且执着地在追求某些东西。而大东和曹小姐的眼神则少了点力道,但却多了些快乐。至于学艺术的女孩,虽然我不太清楚她要追求什么;但若那张"追求"的图里面画的是她,我相信她一定是面带笑容。我很努力地敲打键盘,让亦恕与珂雪愈长愈大。如果现实中的人物是这么生活着,那么小说中的人物也是如此吧?而让每个人因感动而产生的满足,又是如何呢?畅销作家在五星级饭店渡假时喝到一杯昂贵的咖啡觉得满足;建筑工人工作一天后在路旁凉水摊喝到一碗豆花也感到满足。作家和工人的身份、地位不同,咖啡和豆花的价格、味道也不同,但满足的感觉是一样的,并不会因人而异。也没有因为谁的地位高、赚的钱多,谁的满足感就会比较伟大的道理。「杯子借一下。」我正专注于亦恕与珂雪的世界中,突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更吓了一跳,我看到蛇女正指着桌上的杯子。『喔。』我迅速站起身,神情有些慌张,『请。』「我见你房门没关,就进来了。」她弹了些烟灰在我的杯子里。『这是喝水用的杯子,不是烟灰缸。』「有烟灰缸的话,我还需要向你借杯子吗?」『这……』「写小说的人不能小气,否则写出来的故事格局便会不够大。」蛇女叼着烟,看着我:「怎么?是不是杯子舍不得借我用?」『舍得,当然舍得。杯子送妳都没关系。』我的个性是如果别人说我小气的话,我就会大方得近乎没有天理。蛇女在我房间内走来走去,最后眼睛盯在计算机屏幕上,问:「你的小说篇名叫?」我移动鼠标,指向档案第一页,让她看篇名。「亦恕与珂雪?」她仰头吐了个烟圈,「你果然不是专业编剧。」『嗯?』「如果取珂雪这种名字,那她的身体要健康一点,起码没有肺结核。」『为什么?』「因为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对白:珂雪,妳怎么咳出血了?珂雪!别再咳血了!」她哈哈大笑,「说这些对白的演员,一定想杀了编剧。」被她吐槽,我有些尴尬,头皮开始发麻。「奶茶一杯15元,伯爵奶茶却要35元;皇家奶茶更狠,要50元。」蛇女仰头吐了个烟圈,「同样都是奶茶,天晓得味道到底有没有差别。但取不同的名字,价位便大不相同。」『妳想说什么?』「真笨。」蛇女瞪了我一眼,「所以说,取名是很重要的。」『咦?』我坐下来准备关掉计算机时,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急忙站起身,『为什么妳会来我家?』「喂,你的反应也太慢了吧。」蛇女又往杯子里弹了些烟灰,「我都已经进来这么久,也跟你说了一会话,你竟然现在才问。」『喔。』我抓了抓头,觉得自己有些迷糊。「你猜猜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蛇女说:「但要运用想象力。」我只想了几秒,便说:『应该是大东叫妳过来讨论事情吧。』「这是正确答案,但却不是运用想象力所得到的答案。」『想象力?』「嗯。」蛇女又点上一根烟,「没有想象力,怎么当编剧?」『什么是想象力的答案?』「就是一般人较难猜到的答案,但却又合乎情理。这样在故事进行的过程中,读者不仅常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又会觉得恍然大悟。」『是这样喔。』「嗯。」蛇女仰头吐了个烟圈,又开口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个嘛……』我想了一下,『自从上次见了我之后,妳就无法自拔地爱上我,因此妳假借要跟大东讨论事情的名义,专程来见我一面。』「这个答案不错。」她拿下叼在嘴里的烟,手指夹着烟,烟头指向我,「你真是孺子可教。」客厅传来大门的开启声,蛇女皱了皱眉头说:「白目的人来了。」『谁?』「你也看过的,一个人头猪脑的家伙。」『喔。』我知道她说的应该是鹰男,『妳还没看见,怎么知道是他?』「有些人跟大便一样,你不需要看见,就可以闻到臭味。」「喂!」鹰男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我听到了!」「嘿嘿。」蛇女笑了几声,仰起头狠狠吐个烟圈,伸了伸舌头,说:「我们出去吧。」蛇女拿起我的杯子,走出我的房间。我和蛇女走到客厅,鹰男和大东坐在沙发上,鹰男瞪了蛇女一眼。蛇女若无其事地走到鹰男旁边,把杯子放在矮桌上,坐了下来。然后她深深吸了一口烟,朝鹰男面前缓缓吐出。鹰男右手挥了挥眼前的烟雾,大声说:「喂!」蛇女笑了笑、耸耸肩,把烟丢进杯子里,杯子里的水弄熄了烟蒂。「刚刚制作人打电话给我,他说……」大东开口说话,但留了尾巴。鹰男和蛇女果然同时转过头聆听。「他说我们三个人的案子都通过了。」「耶!」鹰男和蛇女同时大叫一声,并转过身面对面,两双手互相紧紧抓住。我原本正要坐下来,看到这一幕,身体不由得僵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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