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 亦恕与珂雪 (三) ※

  • 榭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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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4/1/20 12:20:41
  • 来自: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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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完公车转捷运,出了捷运站买了点食物,走回家时大约十点半。一进家门,发现鹰男和蛇女也在,他们应该是又来跟大东开会。我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便走回房间。把从快餐店买的炸鸡、薯条和可乐摊在桌上,准备先填饱肚子再说。「怎么不买点别的呢?」蛇女突然出现在我右手边,叼起一块炸鸡,「吃油炸的东西容易长青春痘。」「有得吃就好,别嫌了。」鹰男则站在我左手边,也抓起一块炸鸡。『喂,这是我的晚餐啊!』我面前只剩一块炸鸡,我赶紧用双手将它护住。蛇女无视我的抗议,一面吃炸鸡一面问鹰男:「你多久没洗头了?」 「一星期而已。」鹰男也是边吃边回答。蛇女啐了一声,说:「真脏。」「妳知道吗?」鹰男说:「我头发又卷又膨,洗头时抓不到头皮耶!」「说点新鲜的行不行?」蛇女又哼了一声。「有一次我洗完头,发现地上躺了两只蚊子尸体,妳猜为什么?」「我没兴趣猜。」「原来是蚊子飞进我头发,结果飞不出去,在里面闷死了。」说完鹰男哈哈大笑,笑声既尖锐又诡异,好象吸血鬼。蛇女不想理他,拿起我的可乐,插上吸管便喝。『喂!』我喊了一声,不过蛇女也没理我。「妳有感冒吗?」鹰男问。「没有。」蛇女说。「那我也要喝。」鹰男接下蛇女手中的可乐,用手指在吸管上缘擦拭了几下,再喝。「东西好少。」蛇女的眼睛在我桌上搜寻一番,「只剩薯条了。」「是啊,太不体贴了,根本不够两个人吃。」鹰男抓起薯条吃。「下次多买点,别这么粗心。」蛇女也开始吃薯条。『喂,我是买给自己吃的!』蛇女又不理我,拿面纸擦拭油腻的双手,「继续刚刚的讨论吧。」「嗯。」鹰男说。「我对分手的场景有意见。」「什么意见?」「为什么分手一定在下雨天?为什么不可以在洗手间旁边?」蛇女说完后,点上一根烟,斜眼看了一下我。我把已经被他们喝光的可乐杯子递给她,当作烟灰缸。 「雨天的意象很好啊。」鹰男说:「分手后仰望着天,脸上就会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了。」「在洗手间旁分手后,冲进洗手间洗脸,脸上也会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自来水。」「哗啦啦的雨可以让人联想到老天正在哭泣啊。」「扭开水龙头也会哗啦啦流出水来,有人会认为水龙头在哭吗?」「会啊,因为水龙头被扭痛了。」「那我扭你这颗猪头,你也会哭啰?」「不会。」鹰男把头向左转向右转,转动的幅度竟然比一般人大得多,「妳看看,我的头可以这样转咧。」「恶心死了,好象猫头鹰。」「真的很像吗?」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还不忘把我的薯条吃得一乾二净。 『喂。』我站起身,说:『够了喔。』鹰男和蛇女停止争论,同时转头看着我。「你有何高见?」鹰男问。『这是我的房间啊。』我说。「废话。」蛇女仰头吐了个烟圈,「人家是问雨天跟洗手间哪个好?」『洗手间好。』「喔?」鹰男很好奇。『女主角分手后会冲进洗手间,一面哭一面上厕所,脸上和屁股同时可以哗啦啦!』我有点心浮气躁,这些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鹰男和蛇女反而安静了几秒,互看了一眼。「晚安了。」鹰男拍拍我肩膀,「早点休息。」「不要太累了。」蛇女说。鹰男走出我房间,回头说:「生活中难免有压力。」 「跌倒了爬起来就好。」蛇女也跟着离开,然后带上房门。我刚觉得松了一口气时,鹰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小子疯了。」「我也这么觉得。」蛇女说:「我们难得意见一致。」「值得纪念喔。」「是呀。」然后是一阵并未刻意压低的笑声。我把耳朵摀上,过了一会才放开,确定没声音后,便打开计算机。《亦恕与珂雪》已经好几天没进度了,得趁今晚好好写点东西。不知道是因为又看到那个学艺术的女孩的关系;还是小莉把那张图的名字取得好的关系,今晚的文字几乎是用飞的。文字在脑海飞行的速度远大于双手打字的速度,我一方面得苦苦追赶, 一方面又得担心文字会不小心飞入鹰男的发丛以致受困。幸好我脑海中的文字并不是没长眼睛的蚊子,他们总是飞一阵,然后停下来等我一阵,当我快追上他们时,他们又会继续向前飞。最后我在珂雪说:「明天咖啡馆见」时,追上他们。看了看表,发现已经连续写了好几个钟头。不过我并不觉得累,反而有一股畅快淋漓的感觉。客厅还隐约传来大东他们的声音,看来他们大概会讨论到天亮。我不想再被鹰男和蛇女缠住,关掉计算机和灯,倒头便睡。一觉醒来,漱洗完毕换好衣服准备上班时,发现桌上有一张字条:「谢谢你的炸鸡,送你一个吻。Katherine。 ps. 睡觉记得锁门。」想了半天,才记起Katherine是蛇女的英文名字,不禁打了个冷颤。立刻把穿在身上的外套脱下,换穿一件比较厚的外套,再出门上班。虽然昨晚大约只睡了三个钟头,但起床后的精神还算好。快走到公司大楼时,突然想起跟曹小姐的一分钟之约。出门前曾被蛇女的字条耽搁了一些时间,今天会不会因而失去准头?下意识加快脚步,边走边跑,希望能抵销失去的时间。一走进公司大门,胸口还有些喘,看见曹小姐时,她似乎楞了一下。我们互望了几秒,她急忙拿起一张纸,清一下喉咙,开始唱:「我无法开口说,你在我心上。啦啦啦啦啦,你在我心上。即使你离去,你依然在我心上。可是呀可是,啦啦啦,我等你等得心伤。虽然你在我心上,啦啦啦,但请你原谅。」啦啦啦啦啦,我的心已亡。」唱完后,她把纸条放下,「这首歌作得不好。」虽然觉得这个曲调怪怪的,而且也不太通顺,但我还是说:『不会啊,满不错的。』「是吗?」她似乎不太相信,「要说实话哦。」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歌词怪怪的,有很多"啦"。』「那是混字呀。」她笑得很开心,「在很多歌曲里,当歌词不知道该填什么时,就会用啦、喔伊呀嘿等等没什么意义的字混过去。」『真的吗?』我想了一下,『我以后听歌时会注意这个。』「还有呀,曲调我是随便凑合着哼的,没时间好好谱曲。」『是喔。』我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对了,说到混呀,有个关于音乐的笑话哦。想听吗?」『嗯。』「一位观众看完演出后,跑去找负责人,问他:你们的节目单上明明写的是混声合唱,可是合唱队里却只有男的,这是怎么回事?」我看她停顿了一下,只好顺口问:『怎么回事?』「负责人回答说:没错啊,因为他们之中只有一半的人会唱,另一半的人不会唱 —— 是用混的。」曹小姐说完后,自己笑了起来,而且愈笑愈开心。虽然这个笑话很冷,但她难得讲笑话,更何况她自己也觉得很好笑,因此我勉强牵动已冻僵的嘴角,微微一笑表示捧场。『我去工作了。』等她笑声停歇时,我说。「不可以用混的哦。」她说完后,可能又陶醉于刚刚自己所讲的笑话中,于是又笑了起来。我这次没等她笑完,点个头,便往我的办公桌走去。打开计算机,趁开机的空档,慢慢消化刚刚发生的事。曹小姐虽然是个美女,但实在是不会说笑话。我想起念大学时教英文的女老师,她在期末考时把每个人叫到跟前,然后用英文讲笑话给他听。笑得愈大声的人,英文分数愈高。那时我虽然听得懂她说什么,但那个笑话实在太冷,我根本笑不出来。结果我英文差点不及格,补考后才过关。后来我便养成再怎么冷飕飕的笑话,我也可以笑到天荒地老。看了看计算机屏幕,想想今天该做什么事?服务建议书刚赶完,现在只要准备演示文稿时的资料即可。虽然很想将全副心思放在工作上,但这样的工作并不用花太多脑筋,因此心思常偷偷溜到小说的世界里晃来晃去。偶尔惊觉自己是学科学的人,应该严守上班要认真的真理,于是又将心思强力拉回到计算机屏幕。但心思的活动原本就是自由的,很难被干涉与限制,这也是种真理。就像牛顿在苹果树下被苹果打到头是地心引力所造成,地心引力是真理;被苹果打到头会痛,也是真理。当牛顿的头感到疼痛时,并不表示他不相信地心引力的存在。所以当我的脑袋在上班时胡思乱想,也不表示我上班不认真。我的个性是如果做出有悖真理的事,就会想办法证明那也是种真理。「你停在这个画面很久了。」李小姐在我身后说,「在打混哦。」『我在训练自己的专注力和耐性。』我说。「少吹牛了。」李小姐说,「想去哪里玩?」『什么?』「公司要办员工旅游,周总叫我调查一下大家的意见。」『要交钱吗?』「不用。」『周总会这么慷慨?他看起来不像是个会良心发现的人耶。』「你少胡说。」李小姐拍了一下我的头。「喂,小梁。」李小姐叫住经过我桌旁的小梁,「想好去哪玩了吗?」「妳再等我一下。」他回头说:「我去叫礼嫣一块来讨论。」『曹小姐可以去玩吗?』我问李小姐。「废话。她是员工呀。」『那我也可以去吗?』「你讨打吗?」李小姐又拍了一下我的头,「你也是员工呀!」『如果不去的话可以折合现金吗?』「当然不行。」『那我没意见,去哪都好。』小梁带着曹小姐走过来,我的办公桌旁刚好凑成一桌麻将人数。李小姐拉住曹小姐的双手,笑着问:「礼嫣,想去哪里玩?」「嗯……」曹小姐想了一下,「美国、澳洲、纽西兰都去过,欧洲去了法国、瑞士和奥地利,听说希腊很美,但还没去过,那就希腊吧。」曹小姐说完后,我、小梁和李小姐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怎么了?」曹小姐看我们没接话,问了一句。「礼嫣。」李小姐收起笑容,「能不能去近一点的地方?」「那就日本吧。」曹小姐说,「要不,韩国也行。」「能不能再更近一点?」李小姐的语气几乎带点恳求。「东南亚吗?」曹小姐摇摇头,「可是我不喜欢太热的地方。」「礼嫣。」李小姐缓缓松开拉住曹小姐的双手,说:「妳知道这次公司办的员工旅游是不用交钱的吗?」「我知道呀,所以我很纳闷公司为何会这么大方。」曹小姐说,「因为如果出国去玩,光来回机票就得花很多钱呢。」「那妳有没有想过,也许公司的意思是不坐飞机。」李小姐说。「坐邮轮吗?」曹小姐睁大眼睛,「那也不便宜呀。」李小姐张大嘴巴,不知所措地望着我,眼神向我求救。『曹小姐。』我轻咳两声,『听过一句话吗?』「哪句话?」『攘外必先安内。』「嗯?」『这句话的意思是,要出国去玩前,先要把台湾玩遍。』「你少唬我,我知道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曹小姐笑了起来,「你还是明说吧。」 我也笑了笑,『公司不可能出太多钱,所以我们只在台湾玩。』「原来如此,我会错意了。」曹小姐吐了吐舌头,说:「不过我通常都出国去玩,不知道台湾哪里比较好玩耶。」「想知道哪里好玩,」小梁插进话,拍拍胸脯说:「问我就对了。」「真的吗?」曹小姐的声音有些兴奋。「嗯。我念大学时,我寝室隔壁的室友很会玩喔。」『住在动物园旁边的人就会比较了解猴子吗?』我说。「什么意思?」小梁说。『如果我寝室隔壁的室友在总统府工作,我就会比较懂政治吗?』「喂。」小梁瞄了我一眼,转头跟曹小姐说:「礼嫣,别理他。」「妳比较喜欢风景美丽的地方?」小梁问曹小姐,「还是像原始山林或 海边之类的地方呢?」「嗯……」曹小姐沉吟一会,转头问我:「你觉得呢?」『如果是妳的话,风景美丽的地方可以不必去了。』我说。「为什么?」『如果妳已经是刘德华,妳还会觉得梁朝伟很了不起吗?』「什么意思?」『一般人看到明星会非常兴奋,但如果妳自己也是明星,就不会觉得看到明星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在说什么?」曹小姐的表情愈来愈困惑。『妳已经是美丽的人了,应该不会觉得美丽的风景有什么了不起的。所以我才会说,妳可以不必去风景美丽的地方。』 「我一直很认真听,没想到你在胡扯。」曹小姐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李小姐在我耳边轻声问我。『秘密。』我也半遮住口,小声说。其实也不算秘密,我想可能是因为最近的心思总在小说的世界里游荡,一不小心小说中的对白就应用到日常生活中了。小梁虽然因为被我抢了锋头而显得有些泄气,但随即转守为攻,说出一长串台湾好玩的地方,让曹小姐听得津津有味。反正对我而言,到哪去玩都一样,因此我也不再插嘴。「结论是,」小梁说:「到东部去玩最好,还可以泡温泉。」「可是听说泡温泉是不穿衣服的。」曹小姐有些不好意思。 「日本人确实是不穿衣服泡温泉,但在台湾可以穿泳衣啊。」小梁不愧是小梁,竟然能想出这种让曹小姐穿泳衣的方法。「泡温泉好吗?」曹小姐转头问我。『当然好啊,妳不必担心。』我也不愧是我,即使不屑小梁,也知道要以大局为重。李小姐把我们三个人的意见都写成:东部、泡温泉。然后她继续去征询其它同事的意见,小梁和曹小姐也先后离开。我将视线回到计算机屏幕,但心思很快又跑到小说的世界中;或是幻想曹小姐穿泳衣泡温泉的画面。工作、小说、曹小姐穿泳衣,刚好构成三度空间的x、y、z轴。我的思考不是线性的,无法刚好只落在任何一轴上。也就是说,思考的运动轨迹,都是x、y、z的函数。我只好不断离开座位去洗手间,用冷水洗脸,希望能让自己专心。但今天不晓得怎么搞的,就是无法专心。脑子里不仅有亦恕和珂雪的对话,曹小姐的声音也来凑热闹。「温泉好烫呀。」『是啊。』「要一起下来泡吗?」『好啊。』我快疯了。第N次站起身,拿着杯子到茶水间想泡杯热茶,刚好曹小姐也在。她先朝我笑一笑,然后按了饮水机的热水键,加热水。「你也要泡茶吗?」『嗯。』「来。」她伸出右手,「我帮你泡。」我突然又想到一起泡温泉的画面,于是因尴尬而产生的麻痒感觉,立刻钻遍全身,手中的杯子差点滑落。『我……』我开始结巴,『我自己泡就好。』可能我的表情和动作太怪异,她笑了起来。加完了热水后,我红烫着脸返回办公桌。我想今天大概没救了,干脆就摆烂吧。心思爱去哪就去哪,如果它晃到小说的世界,我就拿笔写下历程;如果它晃到温泉,我就尽情想象曹小姐泳衣的款式;如果它回到计算机前,我就整理演示文稿的内容。「天啊!」李小姐惊呼,「你今天一整天都停在这个画面耶!」我回头看了看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上班能混成这样,你真是太神奇了。」她啧啧几声。我看她提了公文包,于是问:『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吗?』「对呀。」『终于解脱了。』我呼出一口长长的气。「顺便告诉你,已经决定员工旅游要去东部泡温泉,两天一夜。」李小姐顿了顿,接着说:「看来我得去买件泳衣了。」『…………』我突然受到惊吓,半晌说不出话来。李小姐走后,我不敢想象她穿泳衣泡温泉的画面,于是想赶紧下班。但挣扎了好几下,始终提不起劲,最后索性趴在桌子上。我觉得我好象一只半身不遂的无尾熊。「喂。」曹小姐拍了一下我的左肩,「你睡着了吗?」我弹起身子,全身上下都醒了过来。「下班了,一起走吧?」 『嗯。』我匆忙收拾好公文包,起身离开。「我想问你,」等电梯时,曹小姐说:「我今天会不会很失礼?」『失礼?』我很纳闷,『妳是说哪件事?』「就是讨论去玩的事呀。我不知道只在台湾玩,还说了那么多国家。」『这没关系啊。』我笑了笑,『妳多心了。』电梯来了,我们同时走进去。她接着说:「从小我父亲都只带我去国外玩,印象中好象没特地在台湾玩过。」『哇,妳父亲应该很有钱吧。』「嗯。」曹小姐低下头,「真是对不起。」电梯门打开,曹小姐先走出去,我却因她一句对不起而发楞。当我回神跨出电梯时,差点被快关上的门夹住。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问。「因为我的家境很好。」『嗯?』我一头雾水。「大部分的人都得为生活努力打拼,或是牺牲某些理想;而我从不必烦恼这些,可以任性地照自己的意思活着。」她叹口气,接着说:「这让我觉得对不起很多人。」走出公司大楼,因为她家要向左,而咖啡馆却在右边,因此在告别前,我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妳会下暗棋吗?』「会呀。」『其实下暗棋跟人生一样,既靠运气,也凭实力。』她虽没回话,但眼睛却一亮。『生在富裕家庭,是妳运气好;但妳若要成就自己,还是得靠实力。』「是吗?」 『嗯。』我点点头,『乔丹天生的弹力和肌肉协调性都比一般人好,那是他的运气;但他可不是光靠运气而成为篮球之神的。』「哦。」『乔丹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先天条件太好,占了很多的优势,于是觉得对不起篮球场上的其它篮球员。』我笑了笑,『不是吗?』「是呀。」曹小姐也笑了起来。『曹小姐。』我叫了她一声。「嗯?」『我原谅妳。』「为什么要原谅我?」『因为我的家境不好。』她先是一楞,随即笑出声音,而且愈笑愈开心,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我觉得刚刚讲的话不可能让她笑得这么夸张,于是问:『怎么了?』「我想到当我说想去希腊玩的时候,你们脸上的表情。」她忍住笑, 「真的很好玩。」『是啊。』我笑了笑,『当妳正陶醉于希腊天空的蓝时,我们的脸色却像希腊医院内的床单一样白。』「不好意思。」她又笑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只能在台湾。」『没关系。我可以再原谅妳。』「谢谢。」『我的方向在这边……』我伸出右手往右比,『Bye-Bye。』「嗯,Bye-Bye。」我往右走了两步,听到她叫我,我回头问:『什么事?』「以后叫我礼嫣就好,不要再叫曹小姐了。」『好。』「Bye-Bye。」她挥挥手。我也点个头响应,再转身往咖啡馆的方向前进。走着走着,心里突然涌现一个疑问:曹小姐,不,应该叫礼嫣,她既然是学音乐的,家里又很有钱,那为什么她会在我们公司当总机小姐呢?她会不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应该不会。因为在我们做那个一分钟约定时,她曾说过上这个班是很好玩的事。推开咖啡馆的门,发现靠落地窗的第二桌还是空着的,于是我带着这个疑问坐在我的老位子上。「她还好吧?」老板走过来,把Menu递给我。『哪一个她?』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画图的?还是唱歌的?』「画图的。」『喔。她还好,只是感冒而已。』「她今天会来吗?」『她说会。』老板没答话,转身走回吧台。『喂!』我朝他喊了一声。他停下脚步,回头问:「干什么?」『我还没点咖啡啊。』我晃了晃手中的Menu。他又走过来,我点了杯咖啡,再将Menu还给他。『你很关心她耶。』我又说。「跟你无关。」『你现在的脖子很粗喔。』「什么意思?」『因为你脸红啊。』我说,『这叫脸红脖子粗。』老板没反应,甚至也没多看我一眼,就直接走回吧台。我拿出今天在办公室写了一些小说进度的纸,打算边写小说边等她。曹小姐,不,礼嫣的事以后再说。有个小孩子常玩的游戏是这样的,先让人把"木兰花"连续念十次,等他念完后马上问:代父从军的是谁? 他很容易回答:木兰花。因此我得多叫几次礼嫣,就会习惯叫曹小姐为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礼嫣……老板走过来把咖啡放在桌上,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停止喃喃自语。喝下第一口咖啡后,我开始全神贯注于《亦恕与珂雪》身上。虽然有着等待的心情,但我相信学艺术的女孩会来,所以我很放心。纸写满了,再从公文包拿出另一张白纸,顺便看看表。已经有些晚了,学艺术的女孩为什么还没出现?正因为我相信她会来,但她却没出现,我又开始心神不宁。咖啡杯早已喝完,茶杯也空了,我拿起空杯往吧台方向摇了摇, 向老板示意要加些水。老板走出吧台,直接到我桌旁,却没带水壶。「为什么她没来?」他问。『我怎么知道。』我又比了比没有水的杯子,但他没理我。「你不是说她会来?」『那是她自己说的。』「她感冒好了吗?」『她说快好了。』「感冒会好是医生说了算?还是她说了算?」『当然是医生说了算。』「她是医生吗?」『当然不是。』「那你为什么相信她感冒会好?」『喂。』我和老板开始对峙,他站着我坐着。我发觉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破绽,正苦思该如何出招时,左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清脆响亮的"当当"声。「快!」学艺术的女孩推开店门冲进来,拉住我的左手,喘着气说:「跟我走!」『我还没付钱。』我不愧是学科学的人,在兵荒马乱之际,还严守喝咖啡要付帐的真理。「算在我身上。」她先朝老板说完后,再转向我,「来不及了,快!」我顺着她拉住我的力道而站起,然后她转身,拉着我的手冲出咖啡馆。感觉她好象是小说或电影情节中,突然闯进礼堂里把新娘带走的人。她一路拉着我穿越马路,跑到捷运站旁的巷子,她的红色车子停在那。「快上车。」她放开拉住我的手,打开车门。说完后,她立刻钻进车子,我绕过去打开另一边的车门,也钻入。 她迅速发动车子,车子动了,我还喘着气。我正想问她为何如此匆忙时,她突然右转车子,以致我身子向左移动,碰到车子的排档杆。跟在她后面的车子也传来紧急煞车声。『妳一定很会打篮球。』我说。「什么?」她转头问。『所有的人都以为妳要直行,没想到妳却突然右转。』「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要右转。」她说:「但这跟篮球有关吗?」『这在篮球场上是很好的假动作啊。』我说:『当所有的人都以为妳要跳投时,妳却突然向右运球。』她听完后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对不起,我开车的习惯不好。」我瞥见后座放了一个抱枕,于是把它拿过来,抱在胸前。 「你在做什么?」她又转头问。『这是我的安全气囊。』她又笑了起来,看着我说:「你别紧张,我会小心开车的。」『那请妳帮个忙,跟我说话时,不要一直看着我,要注意前面。』「是。」她吐了吐舌头。『妳在赶什么?』「上班呀。」她说:「我六点半要上班,快迟到了。」我看了看表,『只剩不到十分钟喔。』「是吗?」她说,「好。坐稳了哦!」『喂!』我很紧张。「开玩笑的。」她笑了笑,「大概再五分钟就可以到。」果然没多久就到了,她停好了车,我跟着她走进一家美语补习班。『妳在这里当老师吗?』 「不是。」她说,「我是柜台的总机,还有处理一些课程教材的事。」『为什么不当老师呢?妳在国外留学,英文应该难不倒妳吧?』「没办法。」她耸耸肩,「老板只用外国人当老师。」『喔。』「我在国外学艺术,但我没办法靠艺术的专业在台湾工作。」她说,「不过还好,我的留学背景让我可以胜任这个工作。」她叫我也一起坐在柜台内,我看四周并无其它人,便跟着走进柜台。一位金发女子走楼梯下楼时差点跌倒,说了声:「Shit!」金发女子瞥见我在,大方地笑了笑,说:「Excuse my French。」她跟金发女子用英文交谈了几句(是英文吧?), 金发女子向她拿了一些讲义后,又上楼了。『为什么她要说:Excuse my French?』金发女子走后,我问。「英国和法国是世仇,所以英国人如果不小心骂了脏话时,就会说:请原谅我说了法文。」『妈的,英国人真阴险。』我说。「嗯?」她似乎吓了一跳。『对不起,请原谅我说了日文。』她表情一松,又笑了起来。『其实我的英文不太好。』「是吗?」『妳知道Bee Gees 这个乐团吗?』「嗯。」『我以前一直误以为他们是女的。』「为什么?」『因为Bee Gees 我老听成Bitches。』她笑得岔了气,咳嗽了几声。我看她应该有些工作要忙,便站起身四处看看。偶尔有人进来咨询,她很客气地回答,接电话时也是如此。忙了一阵后,她说:「对不起,让你陪我。」『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我通常都是四点多到咖啡馆喝咖啡,然后再赶来这里上班。但今天小莉突然发烧,我带她去看医生,就耽误了。」『她还好吧?』「已经退烧了。」『那就好。』「你会怪我把你拉来吗?」『不会啊。』我说:『如果妳不拉我过来,我才会怪妳。』「为什么?」『因为如果今天又没看到妳,我会很担心。』「我也是觉得你会担心我,才匆忙去咖啡馆。原本只是想告诉你今天没空,不能陪你喝咖啡。」她笑了笑,「没想到却硬把你拉来。」『妳拉得很好,很有魄力。』她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接话。『妳在这里还画画吗?』「几乎不画。」她摇摇头,「而且,这里毕竟是工作的地方。」『妳喜欢这个工作吗?』「工作嘛,无所谓喜不喜欢。」她说,「毕竟得生活呀。」『我也有同感。』「这世界真美,可惜我们不能只是因为欣赏这世界的美而活着。」她叹口气,接着说:「我们得用心生活,还得工作。」『我去帮妳买杯咖啡吧。』「咦?」她很疑惑,「怎么突然要帮我买杯咖啡呢?」『我猜妳是那种喝了咖啡后,就会觉得世界的颜色已经改变的人。』我笑了笑,『所以我想让妳喝杯咖啡,换换心情。』「谢谢。」她终于又笑了起来。这里的环境我并不熟悉,走了三个街口才看到一家咖啡连锁店。我买了一杯咖啡和两块蛋糕,走出店门时,天空开始飘起雨丝。我冒雨回去,幸好雨很小,身上也不怎么湿。到了补习班门口时,隔着自动门跟她互望,发现她的眼神变得很亮。我刻意多停留了十几秒,再往前跨步,让自动门打开。「我想画图。」她说。『我知道。』我说。「我有带笔,可是却忘了带画本。」『我的公文包里有纸,我拿给妳。』我将咖啡和蛋糕放在她桌上,『以后不要再这么迷糊……』一讲到迷糊,我的嘴巴微微张开,无法合拢。「怎么了?」『我的公文包还放在那家咖啡馆。』我很不好意思。「没关系。」她笑了笑,「这里纸很多,随便拿一张就行。」她找了张纸,开始画了起来。我背对着她,面向门外,并祈祷这时不要有任何电话来打扰她。我的视线穿过透明的玻璃门,依稀可见天空洒落的雨丝。雨并没有愈下愈大,感觉很不干脆,像我老总的别扭个性。「画好了。」她说。我回过头,她把图拿给我。图上画了一个女孩,面朝着我,是很具象的女孩,并不抽象。我一眼就看出她画的是自己。不是我厉害,而是她画得像。女孩似乎是站在雨中;或者可说她正看着雨。由于纸是平面,并非立体空间,因此这两种情形在眼睛里都可以存在。当然从科学的角度而言,只要看女孩的头发和衣服是否淋湿,便可判断女孩是在雨中,或只是看着雨。但我并没有从这种角度去解剖这张画,我深深被女孩的眼神所吸引。「你猜,」她说,「女孩是站在雨中?还是看着雨?」『她站在雨中。』我回答。她有些惊讶,没有说话。我凝视这张图愈来愈久,渐渐地,好象听到细微的雨声。然后我觉得全身已湿透,而且无助。我转头看着她,一会后说:『我能感受到,妳在这里真的很不快乐。』她更惊讶了。我们沉默了很久,突然外面传来哗啦啦的声响,下大雨了。『这张图让我命名吧。』我打破沉默,问她:『好不好?』「好。」她说。『就叫:哗啦啦。』「哗啦啦?」『嗯。听起来会有一种快乐的感觉。』「是吗?」『没错。而且最重要的是,虽然妳站在雨中,但妳只会听到哗啦啦的雨声,并不会被雨淋湿。』「为什么?」『因为妳有我这把伞。』她没有回答,抬头看了看我,眼神的温度逐渐升高。我微笑着看了她一会,再把视线回到那张"哗啦啦"的画时,感觉画里的女孩已经不是站在雨中,而是正欣赏着雨。 ********************【改变】****************** [双击自动滚屏,单击左键停止]学艺术的女孩十点半下班,下班后她开车载我到那家咖啡馆,但咖啡馆已经打烊了。「你的公文包怎么办?」她问。『明天下班后再来拿。』我说,『反正里面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那我送你回家吧。」『不用了,我们不顺路。』我打开车门下了车,『明天咖啡馆见。』「好。」她笑了笑,挥挥手告别。我坐捷运回家,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多了。走进客厅,看到大东悠哉地看电视,我很惊讶地看着他。「干嘛?」大东说,「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怎么会有时间看电视?』「我的剧本写得差不多了,想轻松一下。」『那你应该去找小西,你好久没陪她了。』 「这个时间她早睡了。」大东又看了看我,「咦?你的公文包呢?」『说来话长。』我坐了下来。「嘿。」大***然很兴奋,拿出他写的剧本,问我:「想看吗?」『好啊。不过我要抵一天房租。』「喂。」『不然我不看。』「你不像是学科学的人。」他把剧本丢给我,「你应该是学商的吧。」『嘿嘿。』我拿起剧本,仔细翻阅。看了几幕场景后,我说:『这个男主角一定很有时间观念。』。「为什么你这么觉得?」大东一面说,一面凑近我。『因为他有事没事便频频看表。』「也许他很喜欢这只表。」『是吗?』我点点头,『难怪他连潜水时也戴着这只表。』 「嘿嘿。」『嘿什么?』我看了大东一眼,『不过有些形容很诡异,比方说……』我翻阅的速度加快,边翻边找,然后念出:『他举起左手大拇指,表面散射出七彩炫光,让他显得意气风发。』『他在黑暗中振臂吶喊,只有表面透出的水蓝光芒见证他的愤怒。』我转头问大东,『干嘛要这样写?』「说来话长。」大东说。『喂。』「有家钟表公司新推出了一款手表,原本要我负责广告的业务。」大东笑了笑,「后来我就把它跟这出戏结合,可谓一举两得。」『怎么结合?』「我让镜头常常带到这只表,不就是免费的广告?」大东哈哈大笑, 「这只表的外型很炫,在黑暗中可以发出水蓝色的冷光,而且防水性可深达水下一百米,这些功能在戏里面都很巧妙地被强调。」『我原以为你是老实的乌龟,没想到你是狡猾的狐狸。』「过奖过奖。」大东还是嘿嘿笑着,「还有更狠的喔。」『在哪里?』大东接过剧本,翻到其中一页,指出一句对白:「我会一直爱着妳,直到我的表慢了一秒。」『什么意思?』我问。「这只表号称一万年才会误差一秒,所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大东站起身,举起右手做宣誓状,大声说:「爱妳一万年!」说完后,他得意地笑着,愈笑愈得意,一发不可收拾。 『你对小西也有这般心思就好了。』我说。大东紧急煞住笑声,吶吶地说:「我对她很好啊。」『是吗?』「这阵子太忙了,冷落了她。」大东有些心虚,「我会补偿她的。」『小西也没要你做些什么,你只要多放一点心思在她身上就好了。』「嗯,我会的。」大东缓缓坐下,接着说:「其实我对她也很浪漫啊,就像她过生日的时候,我会……」我见他过了许久都没往下说,便问:『你会怎样?』大东没反应,表情好象陷入昏迷的殭尸。我走到他身旁,摇摇他的肩膀,他才醒过来。「完蛋了,昨天是她的生日。」大东苦着一张脸,「怎么办?」 『节哀顺变吧。』我叹口气。在我的认知里,忘记生日几乎是所有女孩子的地雷,踩到后就会爆炸。「我怎么会忘了呢?」大东仰天长啸,样子像一只歇斯底里的马。『你跟她道个歉,再帮她补过生日就好了。』「也只能如此了。」大东恢复镇定,「也许她知道我因为写剧本太专心而忘了她的生日,会称赞我是个工作认真、值得托付的男人。」『你想太多了。这是科幻小说的情节,不会出现在日常生活。』「说得也是。」他说,「明天晚上的时间给我吧,我们一起帮她庆生。不过我已经跟Katherine她们约好要讨论,干脆她们也一起吧。」『小西认识蛇女和鹰男吗?』「认识啊。」『嗯,那就这样吧。』我站起身,『我还要再扣一天的房租喔。』「为什么?」『因为你犯了错。』我打开房间的门,『我要代替月亮惩罚你。』回到房里,打开计算机,想将今天的进度整理到《亦恕与珂雪》的档案,却想起那张记录今天进度的纸,还留在咖啡馆的桌子上。我犹豫了几秒钟,决定关掉计算机,明天拿到后再说。那张纸的两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还画了很多奇怪的符号,大概只有我自己才能看得懂。老板会不会把它当成垃圾丢掉呢?不管了,先睡觉再说。要进入梦乡前,隐约听到窗外传来雨声。不禁回忆起今晚看到那张"哗啦啦"的图时,也曾短暂听到雨声。但后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浑身湿透的感觉。我突然又想起以前老师所说的话:「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听到呼呼的声音;画雨时,会让人听到哗啦啦的声音;而画闪电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摀住耳朵。」我记得学艺术的女孩提到,她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好象是:「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感觉一股被风吹过的凉意;画雨时,会让人觉得好象淋了雨,全身湿答答的;而画闪电时,会让人瞬间全身发麻,好象被电到一样。」我是学科学的人,总觉得这两种说法也许都对,但一定会有一种比较接近真理。因为不小心起动了思考机制,使得原本已躺平的脑神经又开始活跃。虽然仍闭着眼睛,但脑子清醒得很,窗外的雨声也听得更清楚。想了许久,还是得不到解答,决定逼自己赶快回到梦乡。然而窗外的雨,像围攻喊杀的敌人,一波波向我进逼;我像个盲剑客,只能听声辨位,然后挥舞手上的剑,斩去恼人的雨。渐渐地,我听不到声音了,不知道是敌人被我砍杀殆尽?还是他们变聪明了,无声无息地逼近我?但即使听不到雨声,我仍能感觉雨的存在,好象窗外的雨在心里下着。想听不到窗外的雨,用力摀住耳朵即可;一旦雨的声音钻入体内,那是躲也躲不掉的。跟雨鏖战了许久,我模模糊糊地睡着了。然后我醒了,雨停了,天也亮了。要出门上班时,习惯提公文包的左手觉得好空虚。连走路时两手交互摆动也觉得怪怪的。走进公司大楼时,在电梯口刚好碰到李小姐,她一看到我便问:「你的公文包呢?」『说来话长。』我说。电梯来了,但似乎只能再容纳一人,我让李小姐先进去。她进去后,电梯因超重而发出警示声,她只好再走出来。我原本想走进去,但马上想到如果我进去时电梯不叫,那岂不是泄漏了李小姐的体重?『我等下一班。』我说。没想到这一等便是几分钟,以致我走进办公室时已超过八点一分。礼嫣看到我,指了指墙上的钟,微微一笑。但随即疑惑地问:「你的公文包呢?」『说来话长。』我说。「是不是忘了带?」礼嫣又问。『不是。』「一定是忘了带。」李小姐说,「这小子最近很混。」『不不不不。』我急忙摇手说,『我没有。』「你以为你是陈水扁呀。」李小姐说。『嗯?』我很纳闷,『为什么这样说?』「你刚刚总共讲了四个"不"和一个"没有",这就是陈水扁所说的"四不一没有"。」『很冷耶。』「你知不知道上班族也有所谓的四不一没有?」李小姐又说。『不知道。』「不要打我、不要骂我、不要扣我薪水、不要开除我,我没有打混。」李小姐说完后,哇哇地笑着。『…………』我冷到说不出话来,看了看礼嫣,她似乎也觉得咻咻寒。李小姐的笑声像鲜血,引来了小梁这头鲨鱼。「这里好热闹喔。」他转头看着我,「咦?你为什么没带公文包?」『说来话长。』我说。「少在那边装神秘。」他哈哈大笑,「你根本就是忘了带!」『神秘也比你便秘好。』我回了一句。「不错。」李小姐拍拍我肩膀,「这句话有三颗星。」我不想再跟小梁和李小姐闲扯淡,跟礼嫣挥挥手后,走向我的办公桌。只走了七八步,便听到后面又有人问:「为什么没带公文包?」现在是怎样?不带公文包有那么伟大吗?我一时冲动,边说边回头,『不爽带不行吗?』说完"吗"这个字后,嘴形保持大开,久久无法阖上。「当然可以啊。」老总冷冷地说,「你不爽上班也行。」『不要打我、不要骂我、不要扣我薪水、不要开除我,我没有打混。』我情急之下,说了李小姐所谓的四不一没有。「到我的办公室来。」老总哼了一声,便往前走,背影看来像只公鸡。我畏畏缩缩跟在他身后,像一只做错事的小狗。进了老总的办公室,我轻轻把门带上。他坐了下来,眼睛直视我,说:「上次叫你写服务建议书的那件案子,下星期招标,你跟我一起去。」『好。』「演示文稿资料准备好了没?」『还没。』「赶快弄一弄,这两天拿给我看。」『是。』「好了。」他靠躺下来,「你回去工作吧。」『就这样?』「不然还要怎样?」『如果只要说这些,』我很纳闷,『在外面说就好啊。』「笨蛋!你喜欢我在外面大声骂你吗?」老总开始激动,「我是给你留面子!」『喔。』我摸摸鼻子,赶紧逃离。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打开计算机,想整理演示文稿的资料。但随即想起服务建议书还留在咖啡馆,根本无法做事。我叹了一口气,左思右想该怎么办?「喂。」李小姐走过来,「你又在混了。」『我哪有。』我看了她一眼,『妳才混吧,到处晃来晃去。』「我才没晃来晃去。」她说,「我是来告诉你,员工旅游可以携伴哦,你要不要携伴参加?」『携伴要多交钱吗?』我问。「不用。」『这么好?』我又问:『如果我不携伴的话,可以给我钱吗?』「当然不行。」『那不就是:不携白不携?』「没错。」『嗯,我想想看。』「记得早点告诉我,我要统计人数。」说完后,她就走了。我的个性是如果找不到筷子,就会觉得吃不下饭。因此不管我想认真做点什么,只要一想到公文包,便觉得浑身不对劲。就这样东摸摸西摸摸混到午休时间,赶紧跑到那家咖啡馆去。当我正准备推开店门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过头,看见礼嫣。「你来这里吃饭吗?」她说。『这个嘛……』我搔搔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上次请我吃饭,」她笑着说:「这次该我请你了。」她推开店门,我只好跟着走进。老板看见我们,眼睛似乎一亮,但随即回复冷冷的神情。「好可惜那个位子有人订了。」礼嫣指了指学艺术女孩的专用桌。我突然心跳加速,好象做了亏心事,红着脸走向我的靠墙座位。「这应该是家咖啡馆,」礼嫣看了看四周,问我:「有供应餐点吗?」「当然有。」老板刚好走过来。「可是我吃素呢。」她抬起头看着老板,「有素食的餐吗?」「有。」老板说:「我不要放肉就是了。」「呵呵。」礼嫣笑出声音,「老板真幽默。」老板微微一楞,但随即恢复正常,走回吧台。我猜他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家形容为幽默。礼嫣的眼神突然变得专注,好象正凝视着远方。过了一会,一字一字说出:「我-被-遗-弃-了。」『妳……』我吓了一大跳,牙齿和舌头同感震惊。「你看那边。」她倒是很正常,伸长右手,指着我身后的方向。我回过头,看见吧台上方挂着一个公文包,上面贴张字条写着:「我被遗弃了」我马上跑到吧台边,跟老板说:『大哥,可以把公文包给我吗?』老板二话不说,把悬挂在上方的公文包拿下,递给我。『谢谢。』我说。拿着公文包回到座位时,礼嫣的眼神满是笑意。「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说来话长"哦。」我有些尴尬,搔了搔发痒的头皮。「这家店不错,老板也很性格。」礼嫣看了看四周,「你常来吗?」『嗯。』我说,『下班时会进来喝杯咖啡。』「很有生活情趣哦。」她笑着说。『还好啦。』「这里的咖啡应该很好喝。」『嗯,还不错。』「你似乎很紧张?」『没……没有啊。』我背对店门坐着,在心理学上这是一种容易产生不安全感的状态。每当传来"当当"的声音,我总会反射性地回头看一眼。虽然知道学艺术的女孩这时候不会出现,但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好象是正帮小偷把风的人,只要看见闪烁的亮光,就以为是警车出现。老板端着餐点走过来时,对我说:「她来了。」我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慌张地左顾右盼,但没看到其它人出现。「怎么了?」礼嫣很好奇。「他以为他在演古装剧。」老板说。「嗯?」礼嫣更疑惑了。「古装剧里,皇帝的侍卫只要一听到"有刺客"时,就是这种反应。」「呵呵。」礼嫣又笑了,「老板真会开玩笑。」「嗯,没错。」老板看着我,「我是在开玩笑。」可恶,这家伙居然在这时候开玩笑。这是我跟礼嫣第一次单独吃饭,照理说我应该觉得皇恩浩荡,然后跪下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才对。但我却像只容易受惊的猫,老觉得有野狗在旁窥伺。礼嫣的心情似乎不错,一直没停止说说笑笑;而我只是嗯嗯啊啊的,完全无法享受愉快的用餐气氛。幸好午休时间不长,我们又该回公司继续上班。「说好了是我请客,别跟我抢着付帐哦。」礼嫣走到吧台,我跟在她身后。「妳叫茵月吗?」老板说。「不是呀。」礼嫣回答。礼嫣回头看着我,眼神很疑惑,似乎正纳闷老板问的问题。我原本也很疑惑,但看到老板手里拿着一张纸,那张纸看来很眼熟。我恍然大悟,那是我昨天写了一些小说进度的纸。我冲上前去,夺下老板手中的纸,并说了声:『喂!』「茵月的谐音是音乐,」老板无视我的激动,转头问礼嫣:「妳是学音乐的吧?」「你怎么知道?」礼嫣睁大眼睛。老板没回答,看着我手中的纸,我急忙将纸收进公文包里。礼嫣看看我,又看看老板,眼睛愈睁愈大。她正想开口发问时,我赶紧对她说:『上班时间到了。』右手拉开店门要离去时,老板在背后说:「依谐音取名字,很没创意。」我装作若无其事,还朝礼嫣挤了个微笑。「这是懦弱的创作者才会做的事。」老板又说。我用力深呼吸,试着让开始发颤的右手冷静下来。「真可悲。」『你管我!』我回过头大声说。说完后,惊觉礼嫣在身旁,突然一阵尴尬,全身上下又麻又痒。她倒是不以为意,跟老板说Bye-Bye后,拉着我衣袖走出店门。「你跟老板是不是很熟?」她问。『勉强算是。』我呼出一口气,麻痒的感觉稍减。「你们之间的对话很好玩哦。」『是吗?』我看了看她。「嗯。」她点点头。我笑了笑,麻痒已消。「你那张纸到底写些什么?」『没什么。』话刚出口,便觉得这样的回答很敷衍,于是接着说: 『我在写小说,那张纸上写了一些草稿。』「是这样呀。」她问:「那为什么老板会问我是不是叫茵月?」「因为妳学音乐,所以我小说中有个人物叫茵月,取音乐的谐音。」「很聪明的作法呀。」她笑了笑。『不。』我有些懊恼,『这是懦弱的创作者很没创意的作法。』「老板是开玩笑的。」『他才不会开玩笑,他是认真的。』「有一种人认真时像开玩笑,开玩笑时却很认真。」她笑着说,「我猜老板是这种人。」『是吗?』我停下脚步。「嗯。」她也停下脚步,「而且老板的音乐品味很不错哦。」『喔?』 「你可能没注意,刚刚店里播放的音乐都是很棒的古典音乐。」我不是没注意,而是我根本听不出个所以然。『我对古典音乐不熟。』我继续向前走,『对我而言,披头四那个年代的音乐就已经够古老,可以称得上是古典音乐了。』「呀?」她突然停下脚步,眼神很疑惑,「你是开玩笑的吧?」我看了看她,发现她似乎对我刚刚的话觉得不可思议,于是笑着说:『是啊。我是开玩笑的。』「嗯。」她也笑了笑,「我想你不可能连古典音乐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暗自庆幸刚刚没承认:其实我是认真的。我们回到公司,小梁远远看到我,大声说:「你还特地跑回家拿公文包喔,真是辛苦啊。」 说完便哈哈大笑,像专门破坏地球和平的怪兽的笑声。我转头轻声对礼嫣说:『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好呀。什么游戏?」『我待会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妳只要重复句子中的第一个字就好。』「嗯。」『今天我到办公室。』「今。」『遇见老总。』「遇。」『他问我。』「他。」我等小梁走近,稍微提高音量问她:『你喜欢的人是谁?』「你。」小梁好象听到晴天霹雳,而且这个霹雳正好打中他的脸。怪兽已经被消灭,正义终于得到伸张,我不禁嘿嘿笑了两声。『我去工作了。』我对礼嫣说。 我愉快地晃着公文包往前走,留下一头雾水的礼嫣,和呆若木鸡的小梁。终于可以专心工作,我的心情好到无尽头。心情一好,事情做得就更顺利。只花一个下午,我便把演示文稿资料弄完。下班时间一到,我把公文包紧紧抱在怀里,离开办公室。一路上哼着歌到了咖啡馆,隔着落地窗看到了学艺术的女孩。我朝她挥挥手,挥了十几下,她才感觉到窗外的扰动。她抬起头,也挥挥手,笑得很开心。我推开店门,先拉下脸瞪了老板一眼,再转头微笑着走向她。「你今天的心情很好哦。」她说。『是啊。』我说,『妳呢?』「我在这里的心情一直都很好呀。」 『嗯。』我坐了下来。店里的音乐果然是听起来很有格调的那种,虽然我实在是不懂得欣赏。对于音乐这东西,我始终只停留在流行歌曲这种程度。不过在咖啡馆内放流行歌曲似乎怪怪的,像我有次在一家咖啡馆内,听到闪亮三姊妹的歌,差点将刚入口的咖啡吐出来。如果礼嫣像学艺术的女孩那样,可以说出:音乐是一种美,不是用来懂的,而是用来欣赏的。那么我也许可以更亲近音乐一些。突然音乐声停了,随后老板拿Menu走过来,递给我。「怎么不放音乐了?」她问老板。「因为茵月没来。」老板说。「嗯?」「妳问他。」老板指着我。 『喂。』我点了咖啡,将Menu还他,『别乱说。』「茵月是学音乐的,珂雪是学艺术的,亦恕是个大白痴。」老板说完后,转身走回吧台。「怎么回事?」她问我。我有些尴尬,吶吶地说:『老板偷看到我写的小说。』「不公平。」她说,「为什么我没看到?」『说来话长。』「喂。」『我昨天把公文包留在这,我猜老板已经偷看了一些。』「这么说的话,」她指着我的公文包,「你的小说在里面?」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点了点头。她拿出纸笔,我以为她要开始画画了,便探身向前想看究竟。她却伸出双臂抱住面前的纸,说:「不让你看。」 我有些无奈,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叠纸递给她,然后说:『先说好,不可以笑。』她用力点点头,眉开眼笑。她很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翻阅纸张的动作也很轻柔。阅读的速度虽然算快,但专注的神情丝毫不减。她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偶尔还会发出笑声。时间似乎忘了向前走动,窗外的阳光颜色也忘了要慢慢变暗。从咖啡杯上冒出的热气愈来愈少,但她始终没腾出右手来端起咖啡杯。我想提醒她咖啡冷了,又怕打扰她。她突然又笑出声音,然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再回到小说上。我原本是局促不安的,但看到她阅读的神情后,开始觉得安慰。这跟拿给大东看的感觉完全不同,大东的角色像是评审, 而她只是单纯的读者。我的第一个读者。如果对于她的画而言,我是亲人或爱人;那么我也希望,她是我小说的亲人或爱人。「呀?」她已经翻到最后一页,「还有没有?」『没了。目前只写到这。』「好可惜。」她坐直身子,将小说放在桌上,「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她终于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说:「怎么变凉了?」『妳看了好一阵子了。』「是吗?」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很坏哦。」『啊?』「你干嘛把我写进去?」『妳还不是把我画进去。』「说得也是。」她笑了笑,「难道这是我的报应吗?」 我跟着笑了两声后,看看桌上的小说和面前的她,突然陷入一阵迷惘。学艺术的女孩是小说中的珂雪,现实中的人看着小说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如果我又把珂雪看着小说中珂雪的情节加入小说里,岂不成了循环?「怎么了?」『没事。』我回过神,『自从开始写小说后,变得比较敏感了。』「其实你本来就是敏感的人,这跟写小说无关,也跟你所学无关。」『是吗?』「如果你是学商或学医,你还是一样敏感,只是敏感的样子不一样,或是你不知道自己其实很敏感而已。」『请妳把我当六岁的小孩子,解释给我听好吗?』 「我不太会用说的,」她笑了笑,「用画的好吗?」『这样最好。』我恭敬地捧起她的笔,递给她。她咬着笔,看了看我,再偏着头想一下,便开始动笔。这次她画画的神情跟以前不太一样,虽然仍很专注,但看来却很轻松。偶尔她会面露微笑,嘴里还哼着歌,这令我很好奇。「画好啰。」她拿起图左看右看,似乎觉得很好玩,又笑了起来。我接过她手中的画,然后她朝吧台方向伸出右手食指。这张图画得很可爱,主要画一只狮子,角落附近还有只奔跑的羚羊。狮子有些卡通味道,因为牠穿了衬衫、打上领带,鬃毛还梳成绅士头。虽然牠正在追逐羚羊,但奔跑的姿势很滑稽,像在跳舞;而嘟起嘴巴的样子,倒像是在哼着歌或吹口哨。另外狮子的左前脚还绑了一个样子像手机的东西。『这张图叫?』「改变。」「很多东西容易改变,但本质是不变的。」『喔?』「这只狮子可能学了音乐、艺术和科学,因此牠的外型变了,奔跑时嘴里会唱歌。但牠狩猎的本质是不会变的。」『牠也学科学?』「是呀。」她指着狮子的左前脚,「这是GPS,先进的科技产品。」『牠装个全球卫星定位系统干嘛?』「这样不管牠追羚羊追了多远,都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呀。」『妳想太多了。』我微微一笑,觉得她有些调皮。 老板端着咖啡走过来,看了这张图一眼后,说:「只能换3杯。」『3杯?』我大声抗议,『太小气了。』「3杯就3杯吧。」她倒是不以为意。老板带走"改变"后,她轻声对我说:「老板也是学艺术的哦。」『啊?真的吗?』我非常惊讶。「嗯。他个性一板一眼,比较不喜欢活泼俏皮的画。」『这种人如果学音乐的话,大概会指挥人家唱国歌吧。』「没错。」她朝吧台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掩着嘴笑了起来。「所以呀,不管你是不是学科学的、写不写小说,你还是一样很迷糊、容易尴尬、爱逞强,这是不会改变的。」『嗯。』 「你写的小说还要让我看哦。」『好吧。』「我该走了。」她说。『嗯。Bye-Bye。』「有空的话,多出去走走,我看你最近的气色不太好。」她收拾一下东西,跟我挥挥手,「Bye-Bye。」她拉开店门时,我想起今天李小姐提到的事,赶紧站起身追了出去。我在亮着红灯的路口追上她,说:『跟我玩吧。』「呀?」她睁大眼睛。旁边一起等红灯的路人,也投以诧异的眼神。『我的意思是,』我红着脸解释,『跟我一起去玩吧。』「嗯……」她似乎在犹豫。『公司办员工旅游,可以携伴,不用交钱。』「会过夜吗?」『嗯。』「那会不会不方便?」 『不方便?』我很纳闷,『什么地方不方便?』绿灯亮了,她往前走,我还在原地思考这个不方便的问题。当她走到马路对面时,我才弄懂她的意思。『妳放心!』我双手圈在嘴边,大声说:『我们不必一起睡!』话一出口,立刻惊觉不妙,下意识用双手遮住眼睛,以为这样别人便看不到,跟掩耳盗铃的那个人一样笨。过了一会,缓缓放下双手,她仍然站在马路对面,红灯正好亮起。「好!」她的双手也圈在嘴边,大声说:「我跟你去!」『我知道了!』我的双手又圈在嘴边,也大声说。「要幸福哦!」我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但看到她脸上的调皮神情,便知道她在干嘛。 『妳也是喔!一定要幸福喔!』「要记得我们的约定!」『我永远不会忘记!』「夏天吹过你耳畔的凉风是我!冬天照在你脸上的朝阳也是我!」『够了!不要在街头写言情小说!』绿灯又亮了,我们同时转身,她若无其事往前走、我回到咖啡馆。我收拾好公文包,走到吧台付帐。「带我去吧,我可以跟你一起睡。」老板说。我懒得理他,结了帐,离开咖啡馆,走进捷运站。回家的路上,我思考着那张"改变"的画,还有大东以前强调过的,小说人物的冲突问题。冲突的应该是人与人之间,而非他们所学的领域。换句话说,艺术和科学并不冲突,会冲突的只有人。 每个人的个性和本质并不会随着所学的东西而改变,就像狮子不会因为学了音乐而变成绵羊。学了音乐的狮子可能会在追逐猎物的过程中哼着进行曲,但嗜杀的本性是不会变的。所以亦恕和珂雪也许会因为所学的东西不同,导致价值观、思考逻辑和思考事物的角度有差异,但他们之间的很多感觉是共通的。只要感觉共通、内心契合,那么所有的冲突都不会再是冲突。回到家,屁股还没在沙发上坐热,便接到大东的电话。他要我买一束鲜花和蛋糕,然后到餐厅去一起吃饭。我出门时想到应该送个生日礼物给小西,于是我便像花木兰一样, 东市买鲜花、西市买蛋糕、南市买礼物、北市……嗯……餐厅在北市。我双手提满了东西,走进餐厅时,只看到鹰男和蛇女两个人。『大东呢?』我问。「接寿星去了。」蛇女说。鹰男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然后说:「我等到大便都干了。」蛇女瞪了鹰男一眼,「别那么恶心行不行。」我坐下后没两分钟,大东便带着小西出现。这家餐厅小有名气,今晚生意又好,大东只能订到一张四人份的圆桌。『我去找服务生加张椅子吧。』我站起身说。「不好意思。」大东对鹰男和蛇女说,「大家稍微挤挤吧。」「喂。」蛇女对鹰男说:「坐过去一点。」 「人们像天上繁星,一样拥挤,却又彼此疏远。」小西开了口,又是一句深奥的话。鹰男、蛇女和我三个人同时被冷到,久久无法动弹。「先点菜吧。」大东说。我们三个人这时才恢复知觉,然后招来了服务生。点完了菜,大东拿起我买的鲜花送给小西,并说:「对不起,昨天是妳生日,今天才帮妳庆生。」「没关系。」小西接下鲜花,露出微笑,然后说:「我们不能,站在今天的黎明中,去诉说,昨日的悲哀。」我和鹰男、蛇女面面相觑,试着理解小西想表达的意思。吃饭时的气氛还不错,鹰男和蛇女也不斗嘴。小西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看似心情不错, 但其实小西的情绪像杯水,除非端起来喝,不然是看不出温度的冷热。吃完饭、切完蛋糕后,我们四人各送一件礼物给小西。我送的礼物最不容易让人惊喜,因为那是个布偶,一看就知道了。而他们三人送的礼物,都有非常精美的包装,会让人期待里面的东西。「你们的盛情像海,可以感受到,小河的谢意吗?」小西说。「我们都感受到了。」我和鹰男、蛇女为了不再让小西说出深奥的话,几乎是异口同声说。我们开始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大东和小西在一起的经过。「大东是我学长。」小西说:「我原先像老鼠,只能偷偷的,喜欢他。 后来像猫,小心翼翼的,维系我们的感情。」「现在呢?」蛇女问。「现在像狗,想拥有自己的地盘。」小西叹口气,「只可惜,我的地盘在海上。所以,我注定要漂流。」我瞥了一眼大东,觉得他的眼神看起来像是正被农夫责骂的水牛。现场的气温迅速降了下来,跟其它桌的热闹成了强烈的对比。我们这桌好象是开票后,落选那一方的竞选总部。「我该走了。」小西站起身,「明天还有课,我得早些回去。」大东急忙站起身,「再待一会吧。」「不。」小西摇摇头,「你们应该还有事,要讨论。」大东像当场被逮到偷摘水果的小孩般,红着脸低下头。 小西走了几步,大东才追了过去。小西回头说:「别送了。有些路,还是要我自己,一个人走。」这句话不太深奥,我听得懂,小西在暗示什么呢?大东垂头丧气地走回来,喝了一口水后,说:「念书时,她知道我在创作,便称赞我有才华,并鼓励我。出社会后,她看到我仍然在创作,便说我不切实际。」大东叹口气,接着说:「是谁改变了呢?」『你们应该都没改变吧。』我说。「那么到底是谁的问题?」「应该都没问题吧。」鹰男说。「也许是吧。」大东说:「狗没有问题、猫也没问题,但狗和猫在一起就会产生很大的问题。」 大东似乎被小西传染,也开始说些深奥的话了。「要不要听听我的意见。」蛇女说。「为什么要听?」鹰男说。「因为我好歹也是个女人。」「看不太出来耶。」鹰男说。蛇女狠狠瞪了鹰男一眼,「出去说吧。这里不能抽烟。」大东结完帐,我们走出餐厅。蛇女点上一根烟叼上,吸了两口后,仰头吐了个烟圈。「我曾经有个很要好的男朋友,后来他受不了我,便离开我。」『是因为妳的个性?』我说。「我想是因为长相吧。」鹰男说。「是因为我的创作!」蛇女大声说。「喔?」大东很好奇。「爱情这东西就像口香糖一样,刚嚼时又香又甜,嚼久了便觉得无味 而恶心。」蛇女将身体靠在路旁的树干上,仰头吐个烟圈,说:「我跟他刚认识时,他知道我在写作,觉得与有荣焉。后来觉得我的创作世界很陌生,又认为我把创作看得比他重要,心里便不舒服。」蛇女也叹口气,「我们开始吵架,愈吵愈凶,没多久就散了。」「妳没对他施加暴力吧?」鹰男说。蛇女踢了鹰男一脚,鹰男惨叫一声。蛇女接着对大东说:「我想你女朋友或多或少也有这种心情。」「是吗?」大东陷入沉思。在我的印象里,小西是个简单的人。喜欢一个人的理由很简单,生活的理由也简单,更向往着简单的生活。只要她喜欢的人开始笑,那么全世界也会跟着笑。 相对而言,大东就复杂多了。我突然想起今天老总叫我进办公室的事,于是问大东:『你知道为什么只要有旁人在场,小西就不会对你发脾气?』「我不知道。」大东摇摇头,「大概是不希望别人认为她很凶吧。」『不。』我说:『她是给你留面子,不是留自己的面子。因为她知道,你是个爱面子的人。』大东看了看我,没有说话。「大东啊。」鹰男开了口,「我相信你跟我一样,认为创作的目的是要完成自己、成就自己。对不对?」「嗯。」大东点点头。「但如果创作的果实无法跟人分享,那岂不是很寂寞也很痛苦?」 大东楞了一下,又缓缓点个头。鹰男继续说:「我相信她只是很想分享你创作过程的点滴,不管是甜的或苦的。」「唷!你难得说人话。」蛇女啧啧两声,「这句话讲得真好。」『我也这么觉得。』我说。大东依序看着我、鹰男和蛇女,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始终未开口。「去找她回来吧。」我、鹰男和蛇女这次又几乎是异口同声。「好!」大东的眼睛射出光芒,转身拔足飞奔。『我带鹰男和蛇女回家等你!』我朝着大东的背影喊叫。大东没回头,右手向后挥了挥,背影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爱情在哪里?】****************** [双击自动滚屏,单击左键停止]「谁是鹰男?」鹰男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双手五指成爪,指节还发出爆裂声。「蛇女是谁?」蛇女仰头吐完烟圈后,伸出一下舌头,并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我感觉有一道凉凉的水流,顺着背脊缓缓流下。『现在国难当头,我们不要谈这种儿女私情。』我说。我们三人立刻拦了出租车,鹰男和蛇女一左一右,把我夹在后座中间。一路上,我们讨论如何帮大东,同时我也饱受鹰爪和蛇拳的攻击。下了车,回到家,我们终于得到结论:蛇女负责对白、鹰男制造情节、我提供场景 —— 我家客厅。我拨了大东的手机,然后鹰男和蛇女分别对他交代一些事项。大东总算了解我们要他做的事情后,便挂了电话。我们在客厅大概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大东带着小西回来。小西一进门,看见我们三个都在,似乎有些惊讶。「我请他们留着当证人。」大东说。「要证明什么?」小西说。「证明在我心里,妳比什么都重要。」大东说。小西的神态显得忸怩,我猜她应该脸红了。「对不起。」大东说。小西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对不起。」大东又说。「嗯?」小西的表情很困惑。「对不起。」「干嘛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好了。」小西制止大东,「别再说了。」「妳知道吗?」大东说,「男人的一句对不起,相当于千金。」「那你为什么,还一直说对不起?」「因为妳比万金还重要。」这次我很确定,小西的脸红了。我转头向蛇女竖起大拇指,并轻声说:「这个设计对白很棒。」蛇女扬了扬眉毛,非常得意。大东拿起沙发上的《荒地有情天》,那是鹰男放着的。「如果因为这个剧本使妳觉得被冷落,那我宁可不要它。」大东说完后,便动手撕破《荒地有情天》。「别撕!」小西吓了一跳,慌张拉住大东的手,「你写得很辛苦呢。」「我虽然辛苦,」大东说,「但是远远比不上妳的痛苦啊。」话说完后,大东更迅速俐落地撕稿子,纸片还洒在空中,四处飞扬。「不要这样。」小西急得快掉下眼泪,「不要这样。」「对不起。」大东轻轻抱住小西,「对不起。」小西终于哭了出来,大东轻拍她的肩头,温言抚慰。『这段情节还不错。』我转头朝鹰男轻声说。「那还用说。」鹰男的牙齿咬住下唇,发出吱吱声。「不过老土了一点。」蛇女说。「妳的对白才无聊咧。」鹰男说。『好了,现在别吵起来。』我夹在他们中间,伸出双手分别拉住两人。「你的稿子怎么办?」小西在大东的怀里,抬起头说。「没关系。」大东摸摸小西的头发,「没事的。」废话,这当然没关系。因为在计算机时代用键盘写作的好处,就是不管你在任何歇斯底里、心智丧失的状态下撕掉你的稿子,档案永远在计算机里睡得好好的。除非你极度抓狂拿榔头敲坏计算机。但即使如此,仍然有一种小小的叫作磁盘的东西,完整保存你的稿子。『男主角的表情看起来不够诚恳,而且有些紧张。』我说。「没差啦。男女互相拥抱时,女生看不到男生的表情。」鹰男说。「而且只要对白具杀伤力,女生很难抗拒的。」蛇女说。我们三个开始讨论这个场景的效果,原先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愈来愈大。大东朝我们挥挥手,我们很识趣地闭上嘴。然后我回房间,鹰男、蛇女各自回家。我想大东和小西之间应该没事了,起码大东已经知道小西要的是什么。打开计算机,把那张写了小说进度的纸的内容,放进《亦恕与珂雪》。弄了半天,眼皮愈来愈重,计算机来不及关,便迷迷糊糊爬到床上躺下。醒过来时,已经是崭新的一天。我提着公文包出门上班,一路上又开始思考"改变"这个问题。记得以前念大学时喜欢装酷,面对女孩通常不太说话。可惜那时受欢迎的男孩类型是能言善道、风趣幽默;后来我的话变得多了起来,但却开始流行酷酷的男孩。这就像是林黛玉生在唐代或是杨贵妃生在宋代的状况。同样的人,放在不同的时空背景下,评价可能会完全不同。想着想着,步伐便比平时慢了一些,走进公司时已超过八点五分了。今天又没办法听礼嫣唱歌,觉得很可惜。跟她打声招呼后,便往里走。「等等。」礼嫣叫住我。『有事吗?』「我也要玩第一个字的游戏。」『好啊。』我说。「昨天我在办公室。」『昨。』「你跟我玩一个游戏。」『你。』「那个游戏。」『那。』「是不是在占我便宜?」『是。』『这个……』我很尴尬,搔了搔头,『不好意思,那是……』「既然你承认是占我便宜。」礼嫣说,「那我要处罚你。」『嗯……』我的头皮愈搔愈痒,『好吧。』「我要你现在唱歌给我听」『在这里?』「嗯。」她点点头,「而且要大声一点。」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唱什么,礼嫣又一直催促着,再加上最近老听到闪亮三姊妹的《快来快来约我》,于是便顺口唱出:『快来快来约我,快来快来约我,我是你的新宝贝……』李小姐刚好从旁边经过,对我说:「你的歌声很像刘德华哦。」『真的吗?』我很兴奋,突然忘了尴尬的感觉。「你真是单纯的傻瓜。」李小姐笑了起来,「这样讲你也信。」『…………』我的尴尬迅速加倍。「好了。」礼嫣掩住笑,「我原谅你了。」我摸着鼻子走到办公桌,慢慢释放身上的麻痒。打开计算机,印出演示文稿资料后,便走进老总办公室,将演示文稿资料给他。「你知道吗?」老总说,「你让我想起了我妈妈。」『为什么?』我很好奇。「我小时候,我妈常会在厨房内杀鸡。」他说,「她杀鸡时,在鸡脖子画一刀,下面拿个碗装血。鸡还没死透时,总会发出一些怪声。」『这跟我有关吗?』「那种怪声,跟你刚刚的歌声很像。」『…………』可恶,最好是这样啦!「嗯。」老总看了演示文稿资料一会后,说:「就这样吧,你准备一下。」『好。』我转身要离开时,老总又叫住我。「我很感激你让我想起我妈妈。」他说。『那我这个月要加薪。』我说。「好啊。」『真的吗?』我不敢置信。「嗯,当然是真的。」他点点头,「下个月再扣回来。」今天一定不是我的日子,我得小心谨慎以免出错。我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把所有的相关资料再确认一遍,然后把需要的资料存了一份在NOTEBOOK里,以便出门演示文稿时用。剩下的时间便到工地去看看,看工程的进行是否顺利。到了下班时间,我还在外面的工地,于是自动解散,不回公司了。但我还是专程走回在公司附近的那家咖啡馆。咖啡馆对我而言,早已不是下班时的短暂休闲或是追逐灵感的猎场,它是我和学艺术的女孩每天固定的交集。快走到咖啡馆时,看见一辆熟悉的红色车子正在停车。我来到车子旁边,确定是学艺术的女孩。「嗨。」她视线离开后视镜、手离开方向盘,跟我打声招呼。"砰"的一声,红色车子撞到后面车子的保险杆。她吐了吐舌头,我四处张望没看见任何异动,跟她说:『没人看见。』她停好车,打开车门走出来。「我们赶紧去喝杯咖啡,」她看了看表,「我待会还得去接小莉呢。」『那就不用喝了啊,我现在就陪妳过去。』「到了咖啡馆门口却不喝咖啡,会不会很奇怪?」『经过情趣用品店时,一定要进去买保险套吗?』她笑了笑,又钻进她的红色车子;我也绕到另一边的车门,开门钻进。大约十分钟的车程,我们到了一家安亲班。一进门,小莉便泪眼汪汪的跑过来抱住学艺术的女孩。后面跟过来一个应该是老师的女子,絮絮叨叨地叙述发生的经过。我听了半天,整理出重点为:小莉、奔跑、撞、柱子、哭。但她却具有写长篇小说的天分,比方描述奔跑时,会提及鞋子、鞋带、飞跃的腿、地面的情况、环境的气氛和奔跑者的心理状态。等她说完后,小莉已经又多哭了十分钟。「小莉乖,不哭。」学艺术的女孩蹲下来摸摸小莉的头发,「小孩子要勇敢一点哦。」小莉稍微降低哭泣的音量,但还是抽抽噎噎。『对。』我在旁接腔,『小孩子要勇敢一点,所以要勇敢的大声哭。』小莉止住音量,从学艺术的女孩怀中探出头,楞了楞后便露出微笑。我好象是电影导演,一喊卡后,原本痛哭流涕的演员立刻笑逐颜开。我猜小莉在女老师长达十分钟的叙述过程中,应该早就想停止哭泣了,只是她始终找不到停止哭泣的台阶。我给了她台阶,她也给了我微笑,我想这是我和她之间友谊的开端。学艺术的女孩看看时间还早,便让小莉再去多玩一会。然后跟我一起坐在草皮上,晒晒夕阳。『怎么今天是妳来接小莉?』我问。「因为小莉的妈妈临时有事。」『喔。』「你知道吗?小莉的妈妈是个艺术工作者呢。」『是吗?』我很好奇,『我一直以为她是粉领族耶。』「没错呀,她在一家百货公司的化妆品专柜工作。」『那怎么能算是艺术工作者?』「当然算呀。」她笑了起来,「只不过她的画布是女人的脸。」我也笑了起来,并觉得这个草皮的绿很柔和。『妳很喜欢小孩子吧?』「是呀。」她说,「而且小孩子都是具有丰富想象力的艺术家哦。」『是吗?』「嗯。」她点点头,「小孩子会想象很多事情,不一定只靠眼睛所接受的讯息来判断"真实"这东西。」『嗯。』「不过随着被教育,小孩子逐渐分清楚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想象。但艺术的领域里很难存在着真理,因为艺术是一种美。」『艺术是一种美这句话,几乎要成为妳的口头禅了。』她笑了笑,没有接话。「对了,出去玩时,我可以带画具吗?」『当然可以啊。』「那太好了。」她笑了笑,「我好久没在外面写生了。」『还会去泡温泉喔。』「是吗?」她说,「那我也可以在温泉边,画画女体素描。」『真的吗?』我眼睛一亮。「嗯。」『要画具象的喔,不可以画抽象的。』「好。」她好象知道我的意思,笑得很开心。有一只毛茸茸黄白相间的狗,朝我们缓缓走来。『这只狗好可爱。』我伸出右手,想逗弄牠。「小心哦,牠是一只会骗人的狗。」『会骗人的狗?』我很疑惑,『狗怎么骗人?』牠突然吠了一声,张口便咬,我吓了一跳,幸好及时收回右手。「没错吧。」她笑了笑,「牠会让人以为牠很可爱,但其实牠很凶。」『有一只这么凶的狗,小孩子们不是会很危险吗?』「不会呀。这只狗有牧羊犬血统,牠会把小孩子当羊群一样保护。」『怎么保护?』「如果小孩子在户外玩耍时跑得太远,牠会把他们赶回来呢。」『真的假的?』我说,『那岂不是成了牧孩犬?』这真是一家神奇的安亲班,不但有一个极具写长篇小说天分的女老师,还有一只会骗人的牧孩犬。时间差不多了,学艺术的女孩载着我和小莉到她工作的补习班。刚下了车,我看到上次见过的金发女子很兴奋地喊声:「Hi!」Hi谁啊,在Hi我吗?我举起右手,也说了声:『Hi。』但她却绕过我,直接抱起小莉。这洋妞的眼睛有毛病吗?没看到我高举右手像自由女神吗?我只好顺势将举起的右手改变方向,搔了搔头发。学艺术的女孩看见我的糗态,在一旁掩嘴偷笑。『今天不可以画我。』我转头对学艺术的女孩说。「好。」她还在笑。我在补习班内坐了一会,看她今天似乎很忙,又有小莉要照顾,便跟她说我先回去了。「明天咖啡馆见。」她说。『嗯。』我点点头,又朝小莉说:『小莉再见。』小莉跟我挥挥手,并给了我一个微笑。回程的捷运列车上,我闭上眼睛休息时,突然有一股惊讶的感觉。不是惊讶自己没事竟然陪着学艺术的女孩跑来跑去;惊讶的是,自己竟然不觉得陪她跑来跑去是件值得惊讶的事。我甚至怀疑只要她说:「我想去XX」,我立刻会说:『我陪妳去』,不管XX是什么地方、什么行为或是什么○○。就像是绘画一样,我无法将我的心态用具象的文字来表现;只能用抽象的文字来表达。我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差点错过我的停靠站。回到家,打开门一看,大东和小西正在客厅看电视。「回来了?」大东说。『嗯。』我看他们依偎着坐在一起,便说:『没打扰到你们吧?』「坦白说,」大东哈哈大笑,「是有一点。」小西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说:「我去煮饭了。」『有我的份吗?』「当然。」小西露出微笑。『小西,妳要天天来煮饭喔。』「我是向日葵,只要这里有阳光,我自然天天,向着这里。」小西说。从此以后,小西果然天天来。当大东在写东西时,她就静静的在一旁看书。大东想休息时,她就陪他看电视或是出去走走。她不要求大东在专心创作时还要注意到她,但大东的视线只要从剧本上移开,回过头,便可以看见小西的存在。大东用不着跟小西说明创作中甘苦的模样,因为小西关心的不是大东的创作,而是大东因创作而引发的心情。我也天天到那家咖啡馆。当学艺术的女孩在画画时,我也在一旁写小说。她会让我看她的画,我会让她看我的小说。我的小说进展得非常快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平静了许多?还是为了要让她能看到更多内容?公司方面的事也很顺利,我每天几乎都能控制在八点正进入公司,因此礼嫣也唱了好几首歌曲。礼嫣的歌声很好听,甜甜软软的,好象棉花糖。后来有些同事知道我和她之间的这个约定,还特地待在礼嫣旁边,如果我在八点正出现,他们会欢呼鼓掌,然后大家一起听礼嫣唱歌。要演示文稿的前一天,礼嫣问我要穿什么?『穿件衬衫、打条领带就行了。』我说。「我不是问你,我是问我该怎么穿?」礼嫣说。『妳也要去?』「嗯。周总叫我也去。」『比平常的穿著再稍微正式一点。』「我明白了。」她说。然而演示文稿当天,礼嫣竟然穿了件黑色礼服。『妳……』我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我们不是去参加演奏会耶!』「你不是叫我要穿稍微正式一点?」『是"稍微"啊。』我说,『妳的稍微也太稍微了吧。』「可是我已经没戴项链和胸针了呀。」『妳还想戴项链和胸针?』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她睁大眼睛,眨了几次后说:「不可以吗?」我叹了一口气,说:『走吧,别迟到了。』我开着老总的车,载着老总和礼嫣两人,我很紧张。不是因为要报告,而是这辆车的一个车轮几乎相当于我一个月的薪水。到了会场,果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礼嫣身上。即使我已经上台开始报告,评审委员们还是会偷偷瞄她。当我在台上报告时,礼嫣偶尔会起身帮委员们加些茶水,有些委员看到她走过来加水时,还会紧张得手足无措。这也难怪,如果你走进一家餐厅,发现是盛装的林青霞帮你摆刀叉,你搞不好会把刀子拿起来自刎。当我的目光刚好跟礼嫣相对时,我也差点出状况。因为礼嫣微微一笑,我便朝她比了个"V"字型手势。突然惊觉后,赶紧说:『这个第二点,就是……』虽然混了过去,但我已冷汗直流。这件工程案子,一共有四家公司竞标,我们是第二家报告的公司。等所有的公司都演示文稿完毕后,马上会宣布由谁得标。结果我们没有天理的得了标。回程的车上,礼嫣很兴奋,嘴里还哼起歌。老总则看起来很疲惫,一上车便闭上眼睛休息。「真好,我们终于中标了。」礼嫣说。『是得标,不是中标。』我说。「有差别吗?」『当然有差。一个要看医生,另一个不必。』「为什么?」她似乎听不懂。『因为所谓的中标就是……』「你给我闭嘴!」老总突然睁开眼睛,大声对我说。我只好闭上嘴,专心开车。「过了下班时间了哦!」礼嫣看了看表,「周叔叔,我们去吃饭吧。」「好啊。」老总微笑着回答。我很纳闷她怎么不叫"周总",而改叫"周叔叔"?「要吃大餐哦。」礼嫣很开心。「那是当然。」老总笑了笑,又对我说:「你也一起去吧。」『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我说。然后我下了车,老总载礼嫣去吃饭。老总的车子离开视线后,我赶紧招了辆出租车到那家咖啡馆。推开门的力道因为匆忙而显得太大,"当当"声急促而尖锐。「你似乎很匆忙?」学艺术的女孩说。『再忙,也要跟妳喝杯咖啡。』我说。「你今天打了领带耶。」『因为今天要上台报告。』我点完了咖啡,擦了擦额头的汗。『对了,明天早上七点集合,我们6点55分在这里碰面。』「要干嘛?」『出去玩啊。妳忘了吗?』「不好意思。」她吐了吐舌头,「真的忘了。」『还有,别忘了带泳衣。』「泳衣?」她很疑惑,「为什么?」『因为要泡温泉啊。』 「如果要穿泳衣,那还泡什么温泉?」『这话很有道理。不过有时是男女一起泡,所以……』「如果男女分开泡呢?」『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耸耸肩,『毕竟我没看过。』「如果是男女分开泡,那我可不可以不要穿泳衣?」『当然可以啊!』我说,『妳要在温泉内潜水,我也管不着。』「那就好。」『今晚记得要早点睡,把眼睛养好。』「眼睛?」她很好奇,「做什么?」『妳不是要在温泉边画女体素描吗?眼睛好,才能看得清楚。』「哦。」『如果其它女孩想穿泳衣泡,妳要对她们晓以大义,知道吗?』「我知道。」她笑了笑,「必要时,我会以身作则。」 我咖啡刚喝完,她也该去上班了。我和她一起离开咖啡馆,分手时,我再叮咛她一次明早的事。照惯例坐捷运回家,拿钥匙开门时,故意发出清脆的响声。门打开后,先说声:『打扰了!』,等过了十秒,再走进去。因为大东小西的感情愈来愈好,我怕突然开门进去会看到激情的场面。小西看见我回来,便起身到厨房煮饭,大东则和我在客厅闲聊。我告诉他说,明天要出去玩,他说写完剧本后,也想带小西出去玩。「我请假不好请呢。」小西在厨房说。「如果不能请假,那我们只好放假时再去。」大东说。「去哪里玩呢?」小西问。 「我带妳去很棒很好的地方。」大东回答。「不可以花太多钱。」小西又说。「为了你,再贵也值得、多苦都愿意。」『够了喔。』我说,『这里还有旁人在耶。』大东自从在家里演了一出浪子回头后,便开始有讲煽情对白的后遗症,常常让我听得汗毛直竖。吃饭时,我跟他们说要去东部泡温泉,他们说这个季节泡温泉最好。「我们也可以来个鸳鸯泡。」大东对小西说。我握住筷子的右手,剧烈地颤抖着。饭后回到客厅,大***然说想看我写的小说,我立刻回房间去打印。印完后,我算了算大概有一百多页,走出房间拿给大东。大东拿到稿子便低头专心阅读,我跟小西继续闲聊。 『小西妳愈来愈漂亮了喔。』「因为大东的体贴,像台风。吹走了,我脸上的沙子。」『没错。沙子不见,人自然变漂亮了。』小西的话虽然还是深奥,但已能在我的理解范围内。「看完了。」大东说。『如何?』我问。「嗯……」大东靠躺在沙发背上,沉吟了很久,说:「爱情在哪里?」『你说什么?』「爱情在哪里?」大东又重复一遍。「当初说过小说的主题得是爱情,不是吗?」『嗯。』「可是我在你的小说中,看不到爱情。」大东摇了摇头,说:「不管是珂雪还是茵月,我看不出她们和亦恕之间,是否存在着爱情。」 我陷入沉思,努力回想小说中的情节。我失眠了,脑子里反复出现大东那一句:爱情在哪里?是啊,在我的小说中,爱情到底在哪里呢?虽然小说中未必要描写爱情,但当初说好是爱情小说,怎能没有爱情?会不会是因为我把生活写成小说,所以如果我的生活中爱情没出现,小说中也一样不会出现?换言之,我对礼嫣或学艺术的女孩,根本不存在着爱情的感觉?天亮了,我虽然整夜闭上眼睛,但始终没睡着。打起精神漱洗一番,把小说稿子放进旅行袋,便出门去了。我大约6点50分到咖啡馆,学艺术的女孩还没来,老板反而出现了。『你不是还没营业?』我问。「我是来告诉你,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出事。」『开什么玩笑?』我说,『我们是去玩,又不是上战场。』「你认为我在开玩笑吗?」老板的脸很严肃,像法场中的监斩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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