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考 场
今晚监考，第九考场。
这是一个特别的文科考场，只有11个学生，九个男生，两个女生。这是我从教十五年来第一次监这样的考场，有些意外。
我走进考场，学生们才稀稀拉拉的回到了座位上。四十个座位，任由他们坐，“任我行”的感觉应该不错。我听到一个学生戏称“地广人稀”，是的，真稀，稀的让人不习惯。我一脸严肃的发下试卷，因为我的表情，他们虽然顽皮但不敢放肆，开始在答题卡上写必须填写的内容。这场考试很特别，两个小时，考三门，物理、化学、生物，平均四十分钟一门，也真够紧凑的了。
在他们开始答题的时候，我把乱七八糟的讲桌整理好，然后细细的端详了一下这些孩子。我开始反复的想到这样几个问题：如果是我，被安排在这样的考场，我有没有勇气考下去？如果是我的孩子，被安排在这样的考场，我又会作何感想？这样的考场安排是不是可以改换一种形式，或者把他们编入其他考场，无非也就每个考场多一个学生而已，为什么这样的安排？我们的教育真的符合学生的身心发展规律吗？我们的一些“规定”和做法是不是科学？鉴于监考前听到的关于这个考场的学生情况，说他们打完卷子就是呆坐着（其实根本答不了几道题，他们的成绩是年级里最差的），一直到考试结束，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与其让他们呆坐着耗时间，还不如让他们把会答的题答完以后交卷，然后，让他们坐在一块，我想和他们谈谈，我想了解一下他们的真实想法。有了这个想法，我就开始实施了。
此刻的他们已开始答题。我走到他们中间，我试探着问，“题怎样，难不难？”一听我问，他们就开始活跃了，因为他们，早就憋不住了。
“老师，让我们看一下书吧，找两个公式？”
“老师，你让我们抄几道题吧，我们会永远感激你的！”
“老师，要是考不好，我们下次还在这个考场啊！”
“老师，我们被安排在这个考场是耻辱啊！”
“你们别说了，这么不要脸，和老师谈条件！”
……
他们七嘴八舌，我看他们的心思其实还很天真，不过真的想法是说出一些来了。于是我说:
“我很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我是有原则的，我不会让你们抄公式，作弊才是可耻的，我们考试要考出气节来啊！”
一听“气节”两字，有个学生就说:
“什么气节，现在还兴这个！？”
我心里很不舒服，想训斥他，但为了实施我的想法，我还是忍住了。我说，
“是气节，我们安排在这个考场你心里舒服不？”
“当然不舒服，同学们都瞧不起！”
“这就对了，既然被排在这个考场已经被同学瞧不起了，那如果作弊是不是更让别人瞧不起？”
他们不说话了，有的学生好像被触动了，只是玩弄手里的笔杆。我向他们说出了我的想法。
“同学们，我有一个想法，希望你们配合一下，我想，你们把会做的题做完，交了卷子，然后坐到一起来，我给你们拍个照，咱们拉一会儿话，比干坐着等放学好一些吧？”
“好！”异口同声。
“老师，你是教什么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一回答了他们。然后又把自己的手机号和QQ号告诉了他们，我说，我是认真的。我又说，
“以我的年龄，应该是你们的父母辈了，是吧？”
“我爸四十五了，你多大？”
“我四十，你们也就十七八岁吧，不是你们的父辈？”
他们不做声了，我接着说：
“我是从家长的角度和你们拉话的，你们可以不把我当老师，我也不把你们当学生，就当是我的孩子，好吧？你们不要把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当做警察和小偷，猫和老鼠，我是真心想和你拉一会话，希望能对你们有点帮助了。”
“如果把一个人的能力比作十个手指头，学习只是其中的一个，如果剁掉一个，你是不是不活了？”
“当然要活！”一个学生急着回答。
“是啊，不仅要活，还要好好的活，活得更精彩！所以，你们现在学习暂时不好，但我相信你们能赶上来的！”
他们的眼睛里有了光泽，我接着说：
“孩子们，相信你们都是有心的孩子，今天的考试安排，或许正是改变你们命运的一次机会！我们能在聚在这里考试是一种缘分！你们从今天起，开始努力学习，还是有很大的提高的空间的。”
“可是，我们和其他同学的差距太大了！”
“这有什么关系？其实，老师以自己现在阅历来看，任何的两个人是没有可比性的，出身、性格、学习、爱好、智力、发展等等，是比不得的，况且比的标准也是不准确的。但是，人是可以和自己比的，今天的自己和昨天的自己比，明天的自己和今天的自己比，只有这样的比较才是有可比性的！只要你明白了道理，老师相信明天的你比今天的你强，十年后的你比现在的你强！所以，你必须首先战胜自己，超越自己！”我越说越激动，他们越听越安静，有的停下了笔，低着头，一声不吭；有的趴在卷子上一动不动；有的痴痴的看着窗外。三门考试就在这样静悄悄的完成了，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卷子已经交完了，他们***着。我让一个学生去办公室取来相机，给他们照了一张集体照，他们很配合。这时窗外其他同学围成一团，好奇的往里看，一边议论纷纷，一个同学跑过去，“哗——”“哗——”“哗——”将将窗帘拉上。我说，你们不要理会他们。我随手拿起一张空白的A3答题纸，对折了三次，裁成小块，每人发给他们一块，然后说：
“今天晚上回去，你们好好想一想，自己两年后，或者十年后的梦想是什么，写在这张小纸片上，老师我给你们保存着，等你十年以后再来看自己当年的梦想，或者我联系你，看看你混得怎样，行吧？”
“老师，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这样说？”
“因为一个人的成长是需要很长的时间的，高中只是其中很短的一段，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相信，十年以后的你一定会鄙视现在的你！所以，我才想看看你们是怎样改变自己的。你能做到吗？”
“能！”又是异口同声。
我听了，心里更热了，我把小纸片发给他们，然后说：
“明天还有一节考试，我还监你们，到收卷的时候，你们把写好的纸条交给我，行吧？”
“行！”
我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春寒料峭的街道，行人匆匆。回想晚上的监考，我反复的思考着，对这些孩子，该怎样改变他们？教育是什么？它不应该是空洞的说教，管束，甚至斥责、打骂，我想它应该是一种影响，一种天长日久、水滴石穿般的影响和震荡，是教师作为一种发热、发光体去温暖另外的一些物体，让它们也发热、发光。这种热，就是爱；这种光，就是知识。教育也是一种塑造，是用一生的时间去塑造一个人，塑造学生，也是塑造自己。
我甚至又有一种想法，将这些同学编成一个小班，组织几个志同道合的老师来带他们，指不定他们能成为非常出类拔萃的孩子呢！此时，我想起了那个美国著名的心理学家罗森塔尔和他的“罗森塔尔效应”，作为老师，我们为何不能借鉴一下他的理论呢？
第二天，最后一节，考英语，我依然监第九考场。
当我走进考场时，他们已经齐刷刷的坐在座位上了，眼光充满期待的望着我，我开始下发试卷，我只说了一句：“这节考英语，一定要把我们中国人的气节考出来！”全体寂静，考场秩序井然。
收卷了，同时交上来的就是那块小纸片，每个人都写了梦想，姓名，考号，考场号，日期。我说：
“孩子们，记住这场考试吧，这或许是你人生的一次转折点！”
考试结束了，我审视着这些小纸片，看着他们的想法：
——“考入二本院校。”
——“曾几何时，我也是学习的绞绞（应为“佼佼”）者，可现在，竟沦落到如此田地，我从未如此想过，我是如此落寞！今日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说到梦想，我也是有的，我的梦想是考上西安的交通大学，也许说梦想遥不可及，可这却（确）实是我这小小心脏里的一个秘密。或许真像您说的那样，你不相信这普通班仅有十二三个考场会比其他班的人强，但是，呵呵，其实我也坚信你说的就是真的！我会为了我的梦想马不停蹄追赶，我会努力。”
——“生命中曾经拥有的所有灿烂，终将要用寂寞来偿还。”马尔克斯
“但我仍不屈渺小，不负初心，宁愿一生妖艳绚丽后此生无悔一人寂寞死去，也不愿一生平凡终将被尘土掩埋！”毛孤孤
（永远十七岁的灿烂星空，寄去我明天艰辛渺茫的梦想的路。）
——“走出陕西，去外面生活，开阔自己的眼界。”
——“我的近期理想是考一个好大学（二本，尽量一本），然后慢慢转修音乐系，做一名音乐艺人。”
——“希望两年以后能考上二本，并且在六年后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十年后在事业上、家庭上，能有所成就。”
——“不管怎样，我也想念大学，就算不好也要念，不能让家里人失望，也不浪费这么多年（时间）读书。”
——“十年，太久远了。两年半后，能考上如意的大学。”
——“我的梦想是在高考能考入二本院校，走出大学能有一份固定的工作。”
——“我长大以后的梦想（是）当一名人民律师。”
——“我的梦想是步入社会当一名企业家，自己创业发展。通过自己的努力，看到自己的成绩。”
看罢这些纸片上的文字，我感觉到在他们的心灵深处是有梦想的，或短期，或比较长远，尽管可能不明确，但他们想要的肯定不是现在生活，就像当年青涩的自己，虽然迷茫，但梦想依稀就在前方。而此时，我更感觉到，作为一个教育者肩头的沉重使命。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给他们十年，我拭目以待……
于2015.4.9府谷中学
小编评语：这个文章很具感染力，这不是因为文风，而是他想打破传统和固有的教学方式，他不是把学生当做学习的工具，而是一个有生命有理想的个体。平等交流，激发热情，让学生不再悲观，这个做得很好。我希望在中国教育整体沦落的情况下，一些教师能够身体力行，敢于打破常规，以教育的终极目的为指引，尽可能从思想和行动上，做教育的推动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