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又爆出了不少校园霸凌相关事件。
5月7日，山西一名职高生被10名同学校园霸凌，身上多处被烫伤，咽部受伤，住进医院。此前，他被同学霸凌211天，患上抑郁症，无法上学；
5月10日，江西上饶市某小学，一成年男人捅死了一名小学男生，因为他女儿长期被这个男同学欺负，虽然没到霸凌的程度，但也无法解决；
2018年12月22日，一名18岁的女生坐上顶楼，打算轻生。因为长期受到同学嘲笑、欺凌。
翻看校园霸凌的新闻，不管事实如何，总会有不少人谴责学校、老师不作为。
但在校园霸凌这么频发的当下，学校和老师真的会不作为吗？
我很好奇。
带着这个问题，我们采访了20个从小学到大学的老师/班主任，问了他们五个问题，想知道，这群搞教育的人到底在干啥？
1.成为老师之前，你们接受过关于「如何处理校园霸凌」的培训吗？
2.关于校园霸凌问题，教育部等部门联合印发过两份文件，《关于防治中小学生欺凌和暴力的指导意见》《加强中小学生欺凌综合治理方案》。作为老师，你知道或听说过吗？
3.成为老师后，学校/教育部门等，有没有给你们做过关于「如何处理校园霸凌」的培训或者指导？
4.学校对学生，有没有做过「预防校园霸凌」的工作，比如开主题班会或者课程？
5.你遇到过学生霸凌事件吗？你是怎么处理的？
说实话，结果很意外。
中国的学校和老师在干啥？
1.成为老师前，没有人受过关于「反校园霸凌」的专业培训
无论是《教师资格证考试》，还是师范院校的课程，关于校园霸凌的专业知识或课程都极少。
老师印象中，大多数都说没有。
只有3个老师说，有，但很少。在教育法律法规、教育心理学中有少部分理论介绍，没有实践部分，也不是考点，考试中基本就是选择题，一眼就能看到正确答案，没什么可思考的。
关于教师资格证考试，一位老师说了大实话
也就是说，霸凌内容有，但不是考点，所以很多老师没啥印象。
2017年教育部等十一部门印发了《加强中小学生欺凌综合治理方案》。这个方案，对学校处理校园霸凌提出了具体要求和指导，要求学校：「负责具体实施和落实学生欺凌防治工作，扎实开展相关教育，制定完善预防和处置学生欺凌的各项措施、预案、制度规范和处置流程，及时妥善处理学生欺凌事件。」
阵容豪华的红头文件，足见其分量有多重
但，落实结果很一般。
A.大部分老师都不知道这个方案。个别有印象，学校会议上通报过，具体是啥，不记得了。
B学校对老师的校园霸凌培训：有一半学校会定期开展「校园霸凌」培训，基本以讲座或会议的形式。
C学校对学生的「反霸凌」教育或讲座：有12个老师所在学校有过相关的教育。比如主题班会、德育处开展教育讲座，一学期1-2次。其他的则是「安全」教育，比如溺水、触电、交通安全，校园霸凌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
一位来自上海的小学老师告诉我，2017年他们学校有过关于反校园暴力的主题宣传，因为她当时负责做横幅所以印象深刻。但主题宣传带来的效果并不明显，学生和老师都只记得有过这回事，并不记得具体宣传了啥。
3.老师：有人认真研究方法，但大多处理简单粗暴，方法少，不专业
在采访的20个人里面，大多数老师的处理办法都是：批评教育、叫家长、上报、报警。很少有老师愿意花比较多的时间，跟「施害方」学生认真沟通，尝试化解关键问题——带他从根本上领会是非对错，停止他的欺凌行为。
大家的事前预防，主要在主题班会、教育讲座。大多是在进行「安全教育」课程时，顺带提一下校园霸凌，少有专门针对「校园霸凌」主题的讲座或课程。
那有没有学校或老师对这个话题很关注，研究方法预防和处理？
有。
河南某小镇一位初中老师所在学校，会在关于校园霸凌的主题班会后，请同学们写匿名小纸条，讲讲大家看到的「班级校园霸凌现象」。
发现问题后，她会观察，然后约那些「有问题」的学生聊聊，先核实情况，然后「批评教育」，比较严重的会叫家长。
另一位老师则温柔的多：
郑州十九中的正高级教师杨卫平认为：直接的、一股脑的批评指责，会让「欺凌者」觉得自己也被粗暴对待了，批评完后反而可能变本加厉。
假如一个学生欺负了别人，她会把这个「欺凌者」叫到身边，先请他帮自己做件小事，比如送一摞作业本给某个老师。等他搞定，夸奖他几句，学生会放下点戒备。这时再用温柔的态度，跟他聊问题，学生往往更能听得进去。
她平时课堂上、班会上，都常会严肃郑重的跟他们聊「校园霸凌」。不断鼓励大家，如果遇到问题，尽量坦然的当面告诉她。
安徽某大专的一位系党委书记，也跟我讲了她曾经处理「校园霸凌」问题的方法，看起来非常严格：
她说，校园霸凌事件在他们学校时有发生，比其它学校更频繁一些。所以处理方式也更严肃、更「吓人」，希望这样能有足够的警示、防范作用。
关于以上几个问题，一位来自河北某重点小学的校长说：
「教育部的通知肯定会传达，但没有对教师进行过“校园霸凌解决方法”的培训，因为工作的重心还是教学。如果学生里出现了这样的异常情况，会由班主任批评教育，也会和家长协调。」
「一旦某个班级出现校园霸凌问题，不管这个班的老师事前是否清楚情况，都会被“问责”。轻则扣除绩效，重则直接开除。」
他的话简单直接，但概括了所有问题：学习最重要，所以校园霸凌学校没那么重视。教育部通知是一回事，但指导意见、条例，学校如何执行，用什么方法，是另外一回事。
那么，
校园霸凌，国外做的咋样？
我咨询了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的研究员耿申老师，他跟我大致介绍了一些其它国家的情况。
北欧、西欧、日本比较领先。他们开始研究的时间早，现在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预防措施、立法和司法体系。
比如挪威和芬兰：
挪威从70年代开始研究校园霸凌，90年代获得了比较成熟的研究成果。
2006年，芬兰依据挪威的研究，开发和实施了「KiVa」项目——一套校园霸凌防治课程。
这个项目由芬兰教育部和文化部资助，由芬兰图尔库大学开发。
这套课程实施之后，获得了非常有效的成绩，90%的芬兰综合学校都在实施KiVa课程。
现在，KiVa已经被20个发达家国引进了，包括英国、德国、西班牙、意大利、荷兰、瑞典、美国等等。
芬兰一年级KiVa课
美国：
美国的校园霸凌和暴力问题比较严重和复杂。
他们的预防课程也有很多种，立法比较完善，司法执行力也很强。
从1999年，佐治亚州通过第一部反霸凌法开始，之后16年间，美国各州陆续通过反霸凌法。到2015年，全美50个州全部有了反霸凌法案。
日本：
早在80年代就开始研究校园霸凌问题，2013年制定了《防止校园霸凌对策推进法》。
无论是挪威、芬兰、美国还是日本，这些国家对「校园霸凌」的研究，都是经过20多年，才真正成型并实施。
而中国真正意义上对校园霸凌的重视，始于2016年。
「校园霸凌」背后，包含复杂的家庭教育因素、社会因素。想要改善它，需要做好预防、立法、司法等环节的工作，需要有专业、科学的解决方案，需要科研人员付出大量的时间和心血，需要国家政府在背后推动。
这是一个漫长的工程。
那么，
中国的教育部门到底在干啥？
耿申老师所在的研究小组，属于北京市教委，他们从2015年开始研究「校园霸凌」问题，在国内算是比较早的一批。
从他的话里，我得到了答案：
2017年，国内才开始有大量针对「校园霸凌」的研究，现在还是在相对初期的阶段。
2016年11月，教育部等九部门发布了一份政策性文件——《关于防治中小学生欺凌和暴力的指导意见》，算是这个研究工程的开端标志。
2017年教育部等十一部门又印发了《加强中小学生欺凌综合治理方案》，对学校处理校园霸凌提出了具体要求和指导。
在2016年11月「指导意见」之前，国内其实也有针对「校园霸凌」的研究，不过很零散。
在这之后，针对「校园霸凌」的研究课题才多了起来。
多个省市的教育科学研究院，多所大学，都有参与。比如北京教科院、中国政法大学、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去年立项的研究课题有20多个。
整个研究过程，主要会经历下面3个阶段：
第一步：了解世界各国的情况。包括他们历史上的情况怎么样，怎么做的研究，最终得到什么成果，现状怎么样等等。
第二步：调查研究国内的情况。包括调研国内现状如何，把国外的方法「本土化」，创造适用于中国的方法。
第三步：实验研究。走进学校去做实验，把理论应用到实际，再继续总结和改进，直到得出比较成熟的研究成果。
以上每个阶段的周期，都需要3-5年时间。
举个例子吧。
耿申所在的研究小组在2017年立项了课题——「预防中小学校园欺凌和校园暴力研究」，重点研究「怎么预防」。
花几年时间研究了国外都是怎么「预防校园霸凌」之后，他们去年已跟北京、武汉、哈尔滨的近30所中小学联合起来，进入实验阶段。
这些实验结束后，他们将总结经验，向更多学校推广，预防校园霸凌事件。
他们还计划明年出一本书，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向中小学老师介绍预防校园霸凌的具体方法。
做完这些调查和采访，我发现，在校园霸凌问题上，中国教育部门做的确实不够。
起步晚，研究不成熟，法律缺失，执行困难，基本可以概括中国「霸凌研究」的现状。
我知道，已经有很多专业的人，正在努力研究。但，这不能成为校园霸凌问题频发、无法解决的借口。
无论是借鉴国外经验，还是自己实验、研究，我都希望能早日见到出色成果。
也希望，不再有一个孩子因为霸凌受到伤害；当校园霸凌事件发生，不再只靠网络舆论「解决」。
2011年，日本发生校园霸凌受害者自杀事件，随后日本在 2013年6月制定了《防止校园霸凌对策推进法》；
1999年，美国发生校园***击案，两名校园霸凌受害者冲进校园，***杀了12名学生和1名教师，造成24人受伤后，两人自杀身亡。随后，美国开始陆续通过反校园霸凌法案。
我希望中国的「校园霸凌防治法」，不会建立在更多悲剧上。
（感谢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耿申老师的帮助，感谢接受我们采访的20位老师。）
原创： 女孩别怕田静 女孩别怕
